野兽之剑

是作剑的主人，还是作剑的奴隶，这是每一个持剑者应该思索的问题。因为，剑，可以摧毁人世间的一切，而同时，又可以捍卫心中最高尚的爱或义。

在日本电影史中，时代剧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而其中的一大分支剑戟片更是以其独特而耀眼的光芒为人们所称道。从50年代由黑泽明领衔的描写和歌颂武士仁义精神、英勇果敢的剑戟片开始，澎湃发展到该类型片最为辉煌的60年代，一直延续到70年代。直到后来大片厂制片体制的土崩瓦解，渐渐跌入低谷。

必须注意的是进入60年代的诸多经典剑戟片与之前的同类作品已经有所不同，它们不再一味的歌颂和赞美传统武士道精神，而更多的是站在更为客观和宏大的历史视角对武士道进行剖析与反思。这一时期像小林正树的《切腹》《夺命剑》、冈本喜八和三隅研次分别导演的《大菩萨岭》等此类娱乐效果和思想成就都极高的佳作不断涌现。而《野兽之剑》也正是诞生于这一时期烙印了导演鲜明个人风格的此类经典作代表之一。

影片的故事背景与同时代同类型的许多影片一样，设定为德川幕府的末年。这一时期的日本受西方新潮思想的影响，越来越多的开明之士觉得传统的幕府统治已经是落后与腐化的象征，主张改革与维新。本片的主人公原之助就是这样一位力主改革的武士。可惜他的建议并不被顽固的主人所采纳，于是他在幕后觊觎部族长老位置的同僚指使下杀死主人试图建立一个支持改革的新部族。当他完成这件大逆不道的弑主行为之后，却发现原本幕僚曾暗中允诺的新部族没有他的位子。而他也自然被原部族所追杀开始了流落逃亡的浪人之旅，从此，他以山中的野兽自诩。

在深山中原之助遇到了与妻子一起在河边私下淘金的下等武士寿他，这种私自淘金行为被政府禁止因而必须小心翼翼的进行。原之助本有意抢夺寿他淘得的金子，然而与武艺不相上下的寿他交手并未尝到便宜。之后他更是从寿他的妻子那里了解到寿他与自己类似的身世从而生出惺惺相惜之情。寿他原本指望靠自己部族指派的这个任务将淘来的金子作为功劳好让自己摆脱目前最卑贱的侍从身份，却不料阴毒的部族长老只想要金子而欲将寿他夫妇以及山中的所有人杀人灭口除之后快。正当寿他的部族大队人马赶往山中的同时，追杀原之助的一众高手也一并杀到。两个孤独的武士都面临着与自己的部族决一死战的危险处境。原之助战胜了前来找他复仇的慎吾师傅和原田，之后更是从几个流氓强盗手中救下了原田。紧接着便赶回去帮助寿他夫妇。最终寿他死在了自己部族人的刀下，原之助则带领原田杀出重围。原田在看清了部族玩弄权术与诡计的真实嘴脸后也决心不再返回，成为了和原之助一样的浪人。影片就在这样透着一股悲凉的氛围中结束。

首先值得称道的是导演五社英雄流畅而缜密的叙事，这样一部人物颇多线索也较为复杂的影片却仅用了90分钟不到的胶片来展现。其中既不失重点的刻画了原之助及寿他两个主要形象，更多性格特征各异的形形色色的配角也在巧妙安排的细节段落和闪回段落中呈现。这些辅助的“绿叶”既是故事背景的充分交代，也是时代背景下不同人性的多方位探索。最终呈现给观众的，是一个酣畅动人的复仇-逃亡故事。而主人公作为一个武士的仁义精神与作为一个进步志士和他所犯下的弑主大罪与武士道精神的悖逆，则始终作为影片最核心的矛盾被突出和强化，形成浓烈的悲剧色彩。

五社英雄不像小林正树等其他几位同时代的大导一样对摄影的机位与构图无比考究，而是以十分亲民的姿态处理了大部分镜头的场面调度。在不少杀阵戏的段落中，我们都能看到十分简洁流畅的镜头，而没有很多剑戟片杀阵戏中繁杂浩大的场面调度。但是这样精简的处理并没有丧失对人物和气氛的表现力度，有时只是一个简单的由中景推至近景或特写的镜头运动，就将杀阵戏的紧张气氛与人物的饱满情绪渲染得十分到位。在这一点上，导演同时代的名作《三匹之侍》和《御用金》等片都有所体现。这种镜头风格也成为五社英雄极具个人特色的标志之一。

与同时代的其他几部经典剑戟片想比，《野兽之剑》的经典性同时也体现在其更为积极的价值观。同样是在幕府末年以个人一己之力对抗武士道价值观下的传统体制，《切腹》《夺命剑》等作品中的主人公都是被动的被体制所迫才奋起反抗，而本片的原之助则可被视作是主动地在反对旧体制。那些被动抗争的孤胆英雄最终往往都在体制面前悲壮的倒下（虽然他们往往又都是死在象征进步与新潮的火枪口之下），而本身就代表了进步与开明的原之助最后却顽强的生存了下来，他最终并没有成为自己自诩的野兽，而是作为一个更具人性魅力的人而存在。其实从中不难看出，两种不同的处理方式最终形成了某种异曲同工的默契，导演都在新旧两种价值观和体系比较之下，有了明显的暗示。

值得玩味的一点是，在西方的语境之下，落寞的武士阶层则化成为一群在蛮荒与文明纠缠之间的牛仔一直活跃在银幕之上。也差不多正是在同一时期内欧美西部片中也诞生了诸多反映孤独英勇的牛仔与新的文明建制社会难以共生的佳作。武士与牛仔代表东西方两种传统社会价值观的人物此时极为巧合的在东西方世界的银幕上表现了近似的主旨。正当原之助们挥舞着手中的“野兽之剑”时，欧美的牛仔们正吹着嘹亮的口哨——其领军人物莱昂内的镖客系列正是受了黑泽明的剑戟片的深刻影响。


原载《看电影》2012年2月下

印象中，在我看过的这么多武士片中如此强调“仁义”的片子并不多，因为武士作为日本近代尚武主义的精神源泉，向来表达的是对主的“忠”， 然而，在幕府末期、明治初年，这种“忠”的基础早已荡然无存。
一个是被部族长老欺骗陷害杀害长老逃难的浪人，一个是为部族尽忠淘金却遭灭口的武士， 全是已经沦丧为权为利的“忠”文化的受害者。但是，这两个人的相识与互相欣赏却成全了一个如此动人的仁义故事。片尾浪人埋葬了武士，独自离去， 在一个忠已荡然无存、新旧交替的动荡世界， 仁义成为这些武士存在的理由，被追杀逼为野兽、身陷屠场的浪人也因此找到了自己新的出路。
1965，五社英雄

的确，大部分的武士片，一般都以忠字为线索围绕构建，至多再加点爱情之类的作为调节，而本片则舍忠取仁，通过一段追杀，过程中的添加，完成仁义的渲染，从阶级过度到人类本身，显得很人性化。
而对于女人角色的处理，也大胆果敢了不少，岩下志麻的改弦易辙干净利落。

“這是一個屠場！”是男主角被追殺時拋下的一句話。這出戲，告訴你野獸是怎樣煉成的，在利益的驅動下，所有人，都成為野獸，而本來是野獸般逃命的男主角，最後沒有落下俗套，社會，或者真的需要那種英雄，當周圍的人變成野獸的情況下，君子才有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