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贵州黔东南神秘潮湿的亚热带乡土,大雾弥漫的凯里县城诊所里,两个医生心事重重活得像幽灵。陈升为了母亲的遗愿,踏上火车寻找弟弟抛弃的孩子;而另一位孤独的老女人托他带一张照片、一件衬衫、一盒磁带给病重的旧情人。去镇远县城的路上,陈升(陈永忠 饰)来到一个叫荡麦的地方,那里的时间不是线性的 ,人们的生活相互补充和消解。他似乎经历了过去、现在和未来,重新思索了自己的生活。
最终,陈升到了镇远,只是用望远镜远远地看了孩子。把老女人的信物给了她旧情人的儿子。一个人再次踏上火车。分不清这个世界是我的记忆,还是我是这世界的一个浮想……
这几天一直在准备一个对毕赣的采访,搜集了不少关于他和《路边野餐》的资料及报道。下面就整理一份自己觉得有趣或重要的点,希望也能顺便理清思路,完成最后的提问设计。 1、毕赣,1989年生,贵州凯里人。出生地很重要,就像希腊之于安哲罗普洛斯,安托利亚之于锡兰,山西之于贾樟柯。对了,《路边野餐》英文名就叫“Kaili Blues”,据说下一部《地球最后的夜晚》还是这名。 2、《路边野餐》(2015)是毕赣长片处女作,此前他声名不彰,尽管已经凭借《老虎》、《金刚经》在独立电影界小有名气。这一点也很重要,尤其当你联系到“XX优则导”的赵薇、韩寒、郭敬明以及接下来的王宝强等。 3、影片已获得国内外十多个电影奖项,包括金马和洛迦诺的最佳新导演、南特三大洲电影节最佳影片等。在台湾放映时“轰动半个台湾文艺圈”,而在北影节的放映门票十秒钟售罄。 4、影片的主要内容被极简地概括为:诗人陈升在寻找侄子的途中,与自己逝去的爱人在一个神秘的时空里获得了重逢。 5、影片最知名的是长达42分钟的长镜头,它实际上拍了60分钟,在一天内拍了三遍完成。第一遍用的是5Dmax3拍的,因为它的曝光是顺滑的;“然后第二遍的时候,我们当时去百货商场买了一个人家不要的老的录像机,因为我觉得这段需要一个特别美的介质去完成”;“第三遍我又有另外一个玩法,我们找电视台借了一个拍新闻的东西,这个东西操作性要好一点”。导演最后用了第一遍拍的,因为“它还保持着那种陌生感,虽然它的技术流程完成得没有那么好,但是还保持着那种陌生的味道,那个味道是最需要被人感受到的”;在另一个场合,他说“它差的地方很差,但它好的地方就是最好的”。 6、洛迦诺电影节选片负责人马克·佩兰森在其推荐短评中说:“导演毕赣创造性地构建出一种诗意地进入自己家乡的途径……在这部令人惊讶的长片处女作中采取了一条最简单的实现道路”。而《电影手册》则用了“魔幻现实主义”来评价它。 7、毕赣(在与文学的区分中)对影像有高度自觉,“电影应该有属于电影自己的词汇,比如说黑场,比如说叠画”;但影片中同样出现了大量的诗歌,这些诗歌属于一部叫做“路边野餐”的诗集,由陈升/毕赣创作。 8、影片的配乐由林强完成。导演说:“我和强哥本质上是一个粉丝的追星行为,因为我喜欢《南国》。最后在做配乐的时候,我们的制片方,他们问我想要谁,我说那就去找一下强哥,就发邮件给他,然后强哥说他没空,然后又发邮件给他,他就答应了。然后跟他描述我需要的是什么,大概就是一列飞驰的火车,进去山洞,然后看到两束光,就出来了,他说他懂了。然后过了一段时间就给我发邮件过来了”。 9、影片档期原定6月3日,后推迟至七月,而七月则是国产片扎堆上映的“保护月”。对于市场和观众,毕赣表现得很酷很淡然,他说,“我的电影就像一场大雨,但你们不要带伞”;又说自己的电影是拍给“野鬼和风”的。意思是:他付出了真心,希望你们亦如是;如果不行,他也不Care,最好别去看。 10、被问及自己的创作受谁影响时,导演提到了侯孝贤和塔神,尤其是《南国》和《潜行者》。而更多影迷则发现了阿彼察邦的《热带疾病》,导演确乎很喜欢这部,但他认为自己与阿彼察邦并不像,“很多人说我和阿比察邦像,大概是人类对某种气候的一种共鸣吧”。这两天也看了《潜行者》和《热带疾病》,都非常喜欢,趁着观感尚鲜明推荐下吧。 潜行者 塔神1979年的作品,改编自短篇小说《路边野餐》。故事大致是:在一片20年前因陨石堕落或外星文明造访形成的恐怖区域里,传说有一个名叫“The Room”的囚室,它能实现人的愿望。潜行者与为寻求灵感的作家和为探明真相的教授/科学家,踏上了这片变幻莫测、已使无数人丧命的死亡之地。一路上,三个人就欲望、存在、信仰展开了漫长的俄式辩论。 显然,我们应该把教授、作家、潜行者视为三位一体的人性构成部分,指向智识、自由意志和虔信的不同维度,但困难始终存在:我几乎无法断定导演自身的认同落于何处。最初,我以为是借强者(教授)和自由者(作家)的对比,来做一首软弱/信仰者(潜行者)的赞歌。后来,当他们最终抵达“房间”时,作家却放弃了破门而入,因为他已经从潜行者导师“箭猪”的自杀中推断出“房间”并不能实现人的全部愿望,只能实现人潜意识最深层的欲望——这也就意味着“房间”就在人心之中;同时作为一个活在地下室中的虚无主义者,他极度地看不起自己,也不愿将自己的龌蹉泼洒在他人头上——真是极为有力的存在主义者自白。不过到最后,我又觉得塔神的同情似乎还是落位在潜行者身上:因为哪怕上帝是编造的,人也必须信仰,而且上帝作为绝对的被给予性,仅仅关乎信仰。 潜行者所需要的仅仅是虚无主义者们的破门而入,哪怕门内一无所有。但存在主义者的强大逻辑击穿了他全部的希望与幸福。而他致命的绝望却又辩证地上升为一首信仰之歌——影片早已说明,“房间”只接纳真正的绝望者和痛苦者。他所需要的是克尔凯廓尔式的终极一跃,这一跃所抵达的既在门内,又在门外。 在影像上,依然是自《伊万的童年》以来典型的塔神风格:大段大段的诗意长镜头、对水面倒影的钟爱、具有启示意味的神秘动物……如果说塔神的运镜仍然深受卡拉托佐夫等新浪潮前辈影响的话,那么真正接续起陀思妥耶夫斯基思想传统的恐怕也就他了。所有的存在追问及在这追问中颤栗着的情感都以最为电影的方式被陈说。 热带疾病 阿彼察邦2004年的作品。影片分为两段。前半段以现实主义风格讲述了在一段泰国小乡村暗暗滋长的男同恋情,影像上非常容易让人想起侯孝贤,甚至杨德昌和蔡明亮。随后迅速以片中片的形式进入充满奇幻色彩的下一段落,其迅速一度让人怀疑是不是另一部片。在后半段中,男主追踪一只老虎进入热带森林,而在泰国的传说中,正是爱意使情人的灵魂幻化为老虎…… 这部影片的妙处几乎全在于后半段,也只有全部看完我才开始惊呼。阿彼察邦用片中片的形式把男孩接受一段激进爱恋前的潜意识挣扎奇幻地呈现出来,从而将电影最为彻底地还原为做梦本身。这种彻底性还在于,他淡化了对同性恋进行社会层面上的外在表达,从而将爱情最为彻底地还原为个体隐秘盛开的情欲、恐惧、焦虑、悲哀与甜蜜。也正因此,他还摆脱了第三世界民族寓言(尤其对泰国而言)的嫌疑,从而最为彻底地将影像还原为个体内生性的,因而也是普遍性的表达。
第四遍看《路边野餐》,终于是在大银幕上,完全像看一部陌生的电影,又看到很多细节,听清了环境声的细部,大雾弥漫、潮湿漏水的南方,陈升是失魂落魄的野人,在梦境里和过去、现在、未来的自己相遇,为他命运布光的手是隐形的巫术。映后和毕赣从影院一直吹到烤串摊上,还像几年前一样,心态和胃口都很好。导演放松地拍电影,观众也该放松地看,如同感受一场亚热带雷阵雨。 记得去年初第一遍看《路边野餐》,后期还没全部完成,没有中文字幕,还没有林强的音乐,只有包美圣、李泰祥、伍佰的歌声,以及陈升的诗,却带我在春天的下午一头扎进了湿漉漉的南方盛夏。瀑布前沉默的男人,对着水声喧哗无动于衷。漏水的屋子,光线幽暗,长满有怪味的霉斑。山前台球桌前用胶桶倒酒的男人,山谷对面是葱郁延绵的丛林。这些都是稔熟亲切的南方生活。 看多了来自秦岭淮河以北,那些寒冷荒凉的独立电影,终于看到一部属于南方的制作,绵密的意象,粘稠的情绪,和炎热夏天疯长的植被一起摇曳成梦呓,连河流都像在不断膨胀变形。确切点说,这是属于西南山区的电影,这口音和神色不用字幕都能听懂大概。 影片最撩动情绪的不是时空交错之迷,而是陈升在渐上年岁之后对周遭的不适,年轻时犯下的错中年无法偿还,同母异父的弟弟老歪,始终视他为仇敌,动不动就要揭他的疮疤,如果没有卫卫,陈升可能继续消沉于日常,或者跟弟弟干上一仗之后出走。天气暧昧的午后,陈升有些老了,喜欢斜躺在沙发上昏睡,钟表正在墙上游走,火车穿墙而过,他的体内有某种酶在苏醒发酵。 在云贵川山区,多数山林茂密水汽充沛的地方,一年四季,只要有一场雨降落,第二天的山道上一定是云雾缭绕,甚至大雾茫茫不见路途,市集和城镇被吞没在虚空里,几乎和电影里环境一样。陈升这个没有特点的人,就像路边冒出来跟你借火点烟顺带问路的平凡中年人,听他讲几句话,又觉得这个雾中来的人有些深不可测。 喜欢这个电影,因为这种氤氲的气氛好像与自己有关,升腾的水汽,漫长的阴天,寂寞山林,山中静止的河流,神秘传说,农业痕迹明显、半现代的小镇都是经历中的南方场景,导演在这些景观里制造了一种陌生的离间效果,就像捉迷藏,在日常生活里挖开一条隐秘的隧道,把传说与轶事,现实和幻境杂糅,通往不同向度的时间,交叉平行的人物轨迹,各自牵连,又各自独立。 凯里、荡麦、镇远,三个地理名词,串起了现在、未来、过去,陈升像是一个没有历史的人,很奇怪的留白和隐晦,别人说到他的从前,都像在说他们自己,当他说到别人的从前,才有点像自己。前往镇远的陈升与其说是去找卫卫,找老医生的旧情人,不如说是前往未知,找一条退隐之路。 陈升看见了两个卫卫,一个是青年人,忙着去火车上画时钟,让时间倒流,留住即将远走的爱人;一个是弟弟老歪的儿子,在家中墙上画钟表。这些钟表,在无人知晓的某一时刻,像被魔法点化一样流动起来。夹在两个卫卫之间的陈升,究竟是哪一个陈升。 陈升和江湖兄弟坐在车子里,广播新闻里讲着野人的传说,他说到了“老师傅”这个词的典故,原来老师傅在他挖煤地方,是狗的意思,当地人看见狗交配才学会了繁衍,所以忌讳这个称呼,如此喋喋不休,电影始终没有给车内一个镜头,一直沿着公路,沿着山林运动,大雾深处不知去向,这是无言的寂寞。 一个人带着纸钱、香烛出城祭祀,墓碑上却没有他名字,远处传来哭泣声、锣鼓的送殡的声音,更远处大雾迷蒙的山林,似有一种错觉,陈升应该驱车到路的尽头,更远的森林才是他的归途。他在梦里沉于水底,看见母亲的绣花鞋,似乎是自由在召唤。 陈升讲情义,坐牢也不供出兄弟,回到现实里没有几个朋友。一个不懂浪漫的人,在春风得意的时候,在舞厅和兄弟们消磨时间,面对爱人却不会唱情歌。中年失意,学了一首《小茉莉》,费力学会的儿歌,也只能唱给长得像妻子的人,唱得歪歪扭扭却很用情。 来自江湖的陈升,在大家眼里就是一个野人,年轻时,因为野性,人人都怕他,中年后,野性消散,想要过正常的日子,环境并不允许。年轻时和老医生相恋的林爱人,留下一盘磁带,一张老照片,消失不见,继续回去山林吹芦笙,某种意义上就像他的前世。 李泰祥的《告别》,开头的《金刚经》都在讲着时间的虚无和无可调和,陈升螳臂挡车逆时而动。在镇远,陈升没有找到老医生名叫林爱人的情人,也没找到归隐之乡。大河挡住去路,野人没有现身,火车开往时间的另一头,心情百无聊赖,只能继续昏睡,回到梦中,这是陈升唯一能主宰自己命运的时刻。
时间,回忆,梦境,毕赣的电影非常私人,并不十分亲和观众,甚至有些粗糙。却因为其中迸发出的灵性与不完美,让人对其未来充满期待,一个很有潜力的年轻导演。
原来挖掘机是这样下坡的呀。小茉莉真好听。
大致如下几点:1、可以用很少的钱,拍出很有趣的电影。在中国同样可以。2、来自导演人生、观影和写诗的二手经验,唤醒了观众的一手经验。3、人们经常说有些电影可以不用看懂,只需去体验,但是,你很容易产生本能抗拒。4、电影要讲的事情很简单,就是《告别》,“原来的归原来,往后的归往后”。
其实,天朝的主流观众还停留在“以剧情为主”的观影审美层面,只要我看不懂,那就是烂片。但欧美—特别是欧洲—的观众,很早之前就已经转向了对“电影语言”的审美。毕竟,故事早已经被前人写完,像王朔说的—“全是改编西游记”。毕赣的电影湿漉漉的,脏乱,闷热,但一点也不差。
中国版阿彼察邦,《电影手册》年度十佳之类的很有戏。
【重看2018.12.31】拍出了我最期望看到的贵州,诗梦断章迷雾攀附,野性神秘和隐瞒的情感。但毕赣的美学在前半部分的几个极度精巧镜头中已有完整体现,45分钟长镜反而带来视听的强势感(加上斯坦尼康技术方面的问题)造成断层,起和落的时机都不够好。
诗电影,游离于过去与现在、时间与空间之中。美学有独到之处,乡土气息拍的很不一样。许多意向表达非常好,对空间、音乐的选择都独具匠心,技术逊于剧本,越往后越扎实。尤赞40分钟长镜头的想法,只是技术上太糙,有点用力过猛。
现实部分拍得像梦境,开始做梦了又转回现实风。那个长镜头是真厉害,如过山车一般上天入地,结束后感觉通体舒畅。看完甚至令人拒绝考虑任何技术的瑕疵,更何况那些画面的凹凸不平简直就像自带特效一样神奇...
3 到了最后才有了些电影该有的样子,没有用处的镜头太多了,倒不是因为不知所云,而是跟电影的整体格调的形成完全没有关系。在揽阿彼察邦的瓷器活上还是太嫩,在表侯孝贤的情怀上还是缺气数,四十分钟的长镜头有很明显的技术瑕疵,但却颇有点意思。
大陆终于出了一位阿彼察邦式的导演,仿佛是《南国再见》与《祝福》的合体,尤其是片头出现的那一瞬。作为长片处女作,导演自己的美学风格极其完整,短片里诗的念白、民谣与流行乐、父亲与手表这些独特元素也得以延续。那些人生的遗憾与时间的流逝,都交错在这段如梦似幻的旅程中了。
差点意思 被抬高了 玩的太虚 好词只能说诗意了
“离开的人一定还会再回来” 那些长镜头,那些诗意的梦。片尾曲《告别》大赞:“请不要畏惧此刻的沉默…各自曲折,让原来归原来、往后的归往后。”
先短评,后长评:我就一句公道话——普罗大众的灭顶灾难、电影迷的沉思与惊喜、学院派影评人的狂欢。
苏联的老塔,希腊的安哲,中国的毕赣,我认为是可以相提并论的。至于第二个贾樟柯这种言论,简直是对这部电影的侮辱。
今天在南特第一次看大银幕,之前觉得技术上非常接受不了瑕疵反倒变得不是很明显。我还是那句评价,毕赣厉害之处是一出手就给出了一个完整影像世界,他对电影美学的自觉即使放到全部华语导演里都是极其出众。
然而像四五线城市都不排片的,感觉自己是方圆十里内唯一的文艺青年……
长镜头技术不到位竟然被粉丝吹捧成导演的艺术手法,这届粉丝不行(▭-▭)✧
果然大家都拼了命地想逃离农村和小城镇,却又情不自禁地憧憬着、怀恋着诗化的乡村和小镇啊。
看到豆瓣影评里分析说,长镜头其实用的是野人视角,他们总是跟着人……这个电影真是开启了观众们想象力的引擎……
我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浑然天成的片名,不落俗套的海报,方言念白的诗句,怀旧而感伤的歌曲,几段在路上的镜头, 这一点点已经足够动人。这样的电影,重要的不是理解,而是感受。正如某位诗人所言:一首诗在被真正读懂之前就已经在感染着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