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影评
1 ) 讣告
2020年5月17日,我打开国家报的文化版面,一连三则消息都是讣告。这让人有“文化已死”的感觉,当然这么说也不能算错,却仍旧使人感到伤心。
很多年前我认识一个男人,此前已对其坎坷经历有所耳闻。那时我爸刚去世一年,开始能理解一小部分人的悲苦,见到同样被生活折磨的人,心中存有一份恻隐。没想到见面时他精神矍铄,只顾手舞足蹈地讲述一个人在上吊自杀前品尝桑葚的情景。那晚所有的店铺都要打烊,我们被从店中驱赶出来,城中的路灯昏黄,酒瓶的底部在木桌上留下湿润的圆环。
彼时我还懵懂,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倾听。如今已经过去几年,关于那时的记忆也已经模糊了,唯独在上吊的树上摘取桑葚的情景一直记在心上,后来才知道那是阿巴斯电影里的情节。
其后我陷入自己的生活里,一直无暇去观看这部电影。但仅仅是“樱桃的滋味”这样简单的五个字,也足以在我空乏的体内久久地回响。
今天我看了这部电影,在前二十分钟我几乎要以为男主是一个娈童者,后来才知道原来他只是要自杀而已。这样说来或许不大妥当,自杀,至少对于他人而言,总归是一件不幸的事情。在任何一种宗教中,那都被认为是一种极大的罪过。可我生来没有可以信奉的神明,因此对于罪的认识也没有那么深刻。怎么会有这么执着于死亡的人?想尽办法为自己寻觅一个埋尸者。但从另一个方面,我却十分喜爱这类为自己的死亡精打细算的人。
像是有意阻止人们轻易死去,现代社会好像总对死亡三缄其口。死要付费,死要被贬斥,小时候,父辈连“死”字都不愿说出口,像是犯了多大的忌讳似的。祖辈去世时,还有父辈们的缓冲,可到了我爸死的时候,死亡露出了它的脸,注视着我的眼睛。
那段时间我找了很多关于如何面对亲人死亡如何调整心态的文章,也收到了许多安慰的信息,可我仍然不知如何处理自己的情绪。那是一种理性与感性同时受到重创的情况。假如只有情感上的伤害,那么理性总可以安慰我。可当理性也无法驾驭当下的处境之时,我绝望地发现,并没有一个完整的理论方法可以有效地使用到自己身上。
我像是死了三年,然后慢慢活过来。
死亡等待着,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很多时候只需要在往常的路口左转,走上一条更加漫长却美丽的道路。在这样的前提下,人生走上一些弯路也无不可。
当论及自杀时,男主这样说道:
“我知道自杀是很重的罪,可是不快乐也是很重的罪。”
四季都会带来新的果实,我想那个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也是尝到了樱桃的滋味,才选择了不快乐的罪过吧。
2 ) 私人的灾难【译】
作者:A. S. Hamrah (CC)
译者:csh
译文首发于《虹膜》
《樱桃的滋味》让导演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在国际影坛声名鹊起,因为它成为了第一部在戛纳电影节上获得金棕榈奖的伊朗电影。(这部影片与今村昌平的《鳗鱼》在戛纳电影节上分享了这一奖项。)在观看《樱桃的滋味》之前,你最好不要阅读任何与之相关的东西。它应该被看作是一部冰冷的作品,在影片里,主人公巴迪(赫玛永·厄沙迪饰)试图让他人掩埋自己自杀后的尸体,而他试图投身的土地也同样冰冷。
《樱桃的滋味》试图利用电影这种媒介,弄清楚生命是否有价值。这是一个看似肤浅的难题,因为很多影片都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我们确实值得活下去。它们会向我们展现一场婚礼、一个幸福的家庭、一份好的工作、一位中奖的角色。我们希望事情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而它们纵容了我们的这种愿望。但是,基亚罗斯塔米不会做这种事情。《樱桃的滋味》剔除了那些必备的情节和背景故事,这会让一部电影陷入困境。它显得周而复始、蜿蜒而曲折,这部99分钟的简洁之作,只有在回首往事时才会变得明晰起来。它是一部试图隐藏的影片,甚至是一部试图让观众感到挫败的作品。它的结尾并没有将故事整洁地收束在一起,它做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2016年夏天,基亚罗斯塔米在巴黎的一家医院意外逝世,享年76岁。对于世界各地的影迷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打击。我们花了好些时间才恢复过来。2019年,美国举办了阿巴斯的回顾展,对他的职业生涯进行了亟需的总结。他的电影之路始于1970年的《面包与小巷》,他为德黑兰国营的儿童与青年智力发展研究所拍摄了一系列影片,这是其中的第一部。在接下来的数十年里,他成为了一位伟大的电影诗人,致力于书写平凡的、日常的、不为人知的故事。
基亚罗斯塔米的影片总会描绘友谊,他会探索其中的困难性、脆弱性与不确定性。在《家庭作业》(1989)中,这一点显得尤为引人注目。在一开始的时候,它是一部纪录片,聚焦于那些没有完成家庭作业的男孩。接着,他进行了一系列访谈,学生们独自面对他的摄影机,讨论自己与父母之间令人担忧的关系。在电影接近尾声的时候,一位名叫马基德的男孩在基亚罗斯塔米面前手足无措、难以表达。他心烦意乱地表示,自己无法在朋友莫莱的陪同下接受采访。导演记录了这位男孩的精神崩溃,而莫莱也让他镇静了下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马基德的痛苦不仅仅是一个男孩的焦虑,它反映了某种更大的问题。《家庭作业》中的那些孩子,在成长过程中始终被自己的父母与老师忽略。这些成人只会立即惩罚他们,并不想将他们培养成与自己平等的人类。
到了九十年代,阿巴斯影片中的人际关系变得更为复杂。他反复地交叠一系列的问题,让它们在电影与叙事中变成模棱两可的议题。在《特写》(1990)中,他呈现了一个真实的故事,侯赛因·萨布赞饰演了一位冒名顶替者。他以新的方式呈现了一种对于人际关系的渴望。阿巴斯通过关注萨布赞,呈现了一种在此前的影片里未曾表现过的东西:电影与现实在割裂之前,会像镜像一样融合在一起。阿巴斯呈现了这段确切的时间,即便它显得转瞬即逝。
基亚罗斯塔米去世之后,莫森·玛克玛尔巴夫为BBC总结了他的生活与职业生涯。有时候,莫森·玛克玛尔巴夫也被看作是伊朗新浪潮的一部分,他在《特写》中饰演了一位电影导演,萨布赞正是因为模仿他而被捕的。「在他的影片里,你可以看到友谊让你走出孤独的方式。」1987年的《何处是我朋友的家》开启了阿巴斯的乡村三部曲,这部影片的片名提出了一个基亚罗斯塔米式的问题。三部曲的后两部影片《生生长流》(1992)和《橄榄树下的情人》(1994)上映的时候,伊朗正处于1990年曼吉勒-鲁德巴尔大地震的余波之中。这些影片将基亚罗斯塔米导向了《樱桃的滋味》,在这部影片里,他呈现了生活的不稳定性,但他并没有审视自然灾害的背景。在《樱桃的滋味》里,所谓的灾难是私人的、主观的事物。他从未告知我们灾难的实质,或许这就是生活本身的特质。
巴迪不断地询问那些陌生人,他想知道他们是不是自己的朋友,或者说自己是不是他们的朋友。因为他想找到一个能帮他自杀的人,他们需要确认自己已经成功自杀,然后他们还得埋葬他的尸体,以防他自杀失败。在阐释阿巴斯的影片方面,乔纳森·罗森鲍姆是一位伟大的影评人,他指出,这位导演的电影——通常由非职业演员主演,融合了虚构电影与纪录片的特质——有一个常见的主题:「大城市的主人公与某种外来者之间紧张的互动关系」,这部影片的情况也是如此。
作为「世界公民」的巴迪开着车在德黑兰的郊区漫游,他向一名士兵、一位神学院学生和一位标本制作师寻求帮助。他与每个角色都进行了漫长的互动,将罗森鲍姆所说的「张力」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巴迪与那些男人们交流的时候,他想要的是永久地结束一段人际关系,而不是去建立一种新的关系。他希望他们帮他实施一项行为,他们需要保密、内疚,当然还要违反伊斯兰法律。在《樱桃的滋味》中,每个角色都变得不安而危险,因为巴迪试图用金钱来哄骗他们,他们无法像帮助陌生人那样,开启某种短暂的亲密关系。
我们所不知道的是,巴迪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在一部探讨自杀者的作品中,这通常是必不可少的——基亚罗斯塔米颠覆、削弱了他此前作品中的友谊议题。巴迪解释道,「我只是在寻求帮助」,他也坚持不说出原因,因为「就算你知道也无济于事」,他已经将自己与其他人隔绝开来。
「你无法体认我的感受,」巴迪唯一的解释同样在挑战着电影的本质。如果人们无法感受他人的经历,那么观看就变得没有意义了。赫玛永·厄沙迪克制地、含蓄地表演着巴迪的犹豫和痛苦。同样地,某些行为与随意的话语,无意中也透露了他生存的意愿。他让修路工帮忙,将自己的路虎从山坡上的凹槽中拉出来,他本可以从那里纵身一跃。他也拒绝了煎蛋卷,因为「鸡蛋对我的身体不好」。
观看某些电影可以让你面对现实。在基亚罗斯塔米的电影里,松散的故事、冥思性的风格,以及情节的相对匮乏,让我们暂时地脱离某些事物的控制。即便我们可能会走向令人情绪崩溃的结局。阿巴斯仿佛将我们「带到」了这个世界上。一旦我们意识到,其实是基亚罗斯塔米本人坐在越野车上,是演员在拍摄过程那种对他作出回应,那种回到世界的感觉只会变得更强烈。有一次,巴迪开车经过了一些男孩,他们在垃圾场一辆锈迹斑斑的巨型汽车里玩耍——他们的行为反映了阿巴斯与厄沙迪一同制作这部电影的场景。
他有着突出的鼻梁、深陷的下巴、茂密的胡茬、紧闭的深色嘴唇,这一切对应着他开车时严厉的、直视前方的眼睛。厄沙迪的侧脸是某种将电影凝聚在一起的形象。事实上,有一天基亚罗斯塔米看见这个人在开车,于是他拦住了这位特赫拉尼的摄影师,问他是否愿意出演一部电影。自那以后,厄沙迪还出演了其他影片,但因为他是在《樱桃的滋味》中首次出演的,所以他的存在将永远伴随着巴迪那永恒的动机之谜。我们永远不会知道,究竟为什么巴迪想要去死。由此,观众可以将各种各样的东西投射到角色和演员身上。
小说家妮可·克劳斯认识到了这一点。2018年,她在《纽约客》上发表了一篇名为《看见厄沙迪》的小说,克劳斯笔下的叙述者观看了《樱桃的滋味》,后来还在京都的一个禅宗庭院里看到了现实中厄沙迪。同样地,在沃克·珀西的小说《观影者》中,主人公也突然在新奥尔良的街道上看到了威廉·霍尔登。克劳斯写道,「从他的脸庞上,我们了解到了(巴迪)内心深处的一切,当然还有厄沙迪内心深处的一切。我们对他的生活其实知之甚少。整个世界似乎都向厄沙迪弯下了腰。」
「世界需要他,与之相比,他似乎不是那么需要这个世界,」她继续说道,「他的面庞影响了我。或者更确切地说,这部影片凭借自己的同情心和完全不和谐的结局(我不会剧透的),对我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叙述者确实在后来透露了影片的结局,她指出,一位朋友(也是《樱桃的滋味》的爱好者)一天晚上随意地浏览着电视,但却突然看到了厄沙迪的脸。她跳过了这个频道,然后试图回到这段影像,但不知何故,她再也找不到播放它的频道了。厄沙迪失踪了。
一个女人在现实生活中看到了厄沙迪,另一个女儿只是在视频中看到了他。在克劳斯的故事中,这两次相遇是连续的,它复刻了影片的设计:巴迪追求的「真实生活」与电影结尾的视频片段。虽然他们与厄沙迪的相遇是短暂的,但叙述者和她的朋友颠倒了凝视的强度。她们将自己的感觉与想法投射到了他的身上,她们之所以如此迷恋他,或许因为在影片之中,巴迪与女性的关系始终是一个谜。
在影片进展到三分之二的时候,粗鲁的博物馆标本制作师(阿卜杜拉曼·巴赫里饰)询问巴迪是否愿意放弃樱桃的滋味,此时,我们在长镜头中看到了影片里的女性:屋顶上有一对母女,她们将衣服从晾衣绳上取下来。不久之后,在达拉巴德自然历史博物馆之外,一名年轻女子递给巴迪一台相机,要求他为她和男友拍摄一张照片。这位男友在影片的开始时,还威胁要打巴迪的脸,因为巴迪给他钱的时候,他以为巴迪是在求欢。
• • •
1998年,当《樱桃的滋味》在美国上映的时候,罗杰·伊伯特给这部电影打了一星。他指责影片的早期阶段显得有些淫荡,巴迪的意图故意显得晦涩不明。在他看来,他只是坐在自己的汽车上,向人行道上的每个人寻求帮助。伊伯特认为这部影片是「一架没有生命的无人机」,他还将它与乌尔莱克·奥汀格那部1992年的影片进行比较:「如果那些冗长、缓慢的电影能够让我沉浸其中,那么我对它们还是有足够的耐心的。我深情地回忆起了八个小时的纪录片《蒙古生活》,这部纪录片聚焦于住在蒙古包里的蒙古游牧民族。」最后,他宣布《樱桃的滋味》不值得一看。
伊伯特还指出,这部影片的结局「是一种令人厌烦的间离策略,它试图提醒我们自己在看电影。」事实上,情况恰恰相反。当巴迪躺在自己的坟墓里时,我们看到了阴云笼罩的满月——这或许是电影里最好的月亮影像,这也是巴迪先生永远不会看到的终曲。当镜头转向巴迪之后,他抬头凝视着一场正在聚集的暴风雨。基亚罗斯塔米采用了淡出手法,在视频片段的长镜头中,士兵们朝着山上行进。接着,他切到了剧组在电影里工作的场景——包括吸烟的厄沙迪,他还给阿巴斯递了一支烟。然后,我们听到了路易斯·阿姆斯特朗1928年录制的《圣詹姆斯医院》,我们在电影的其他地方都没有听到过这首歌。在影片的配乐里,不存在有争议的音乐。在视频片段之后,我们看到了电影的颗粒感与明媚的晴日,我们看到了电影的演员和剧组轻松友好的氛围,这与巴迪的灵魂黑夜构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个结局——如此出乎意料,哪部电影曾用过这样的结局——乍看之下好像是个错误。
对于这种叙事断裂,阿巴斯并没有提供明确的解释。他同时包含了许多事情:一场哀伤的寂静,一场对于生命之幸福的沉思,一段逃离电影张力的旅程,一种拒绝多愁善感的、重生的时刻,一次走出影院的邀请。它也是在预言,电影院可能会被数字媒体取代,它将在35毫米胶片「死亡」后出现。最重要的是,这也意味着某种纪念,它强化了电影的模糊性,巴迪最终的命运一直悬而未决。如果在这部九十九分钟的电影过后,我们和巴迪先生都不知道生命是否有意义,那就随它去吧。
我们可以借用让-吕克·戈达尔《周末》中的字幕卡,认定《樱桃的滋味》的前三分之二是「废品堆上的电影」。巴迪驾车穿过一片干旱的、半工业化的荒地,这与芭芭拉·沃登那部《旺达》中的荒地非常相似。他开着一辆苍白的汽车,在苍白的景观中穿梭,令人想起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那部《过客》中的杰克·尼科尔森。《樱桃的滋味》在伊朗电影中的地位,等同于罗伯托·罗西里尼那部《德意志零年》在意大利新现实主义运动中的地位:这是一部瓦砾中的电影,聚焦于绝望与自杀的议题。在影片里,巴迪与一家水泥厂的一名阿富汗保安讨论着阿里伊玛目坟墓的位置。他们指出,它的真实位置存在着许多有争议的说法。如果巴迪真的死在了他自己挖的洞里,如果他付钱雇佣的人真的在他身上盖了「二十铲土」,那么不会有人知道他最终的去向。我们不止一次看到巴迪的路虎车消失在群山之后,银幕上留下了一幅无人的风景。
在《樱桃的滋味》中,某些东西抵制了上述的一些情节剧的、暴力的元素。结尾也给出了某种定论——「让你的人在树边休息。拍摄已经结束了。」这是这部影片的最后一句话,但除此之外,它并没有提供一个确切的结局。它让主人公回到了电影之外的生活之中。故事发生于一个未指明的节日,这或许是伊朗秋季的某个烈士节日。也许《樱桃的滋味》拍摄于不同的季节,但它似乎身处某个偶尔变成春天的秋天——在那些风景之中,为数不多的树木与植物似乎既在褪色,又在变绿。正是影片中藏匿的、关于春天的承诺,让一切都存活了下来。
3 ) 以上帝的名义——《樱桃的滋味》
拍摄与1997年的伊朗电影《樱桃的滋味》一经上映就在影坛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更在1997年的戛纳电影节上摘取了金棕榈最佳影片的桂冠,这也是阿巴斯征战各大影节获得的最高奖项。而这只不过是伊朗导演阿巴斯“死亡三部曲”的序幕。在《樱桃的滋味》中阿巴斯通过大量的长镜头和写实的拍手法,讲述了生命与死亡的哲学命题:“什么样的生命才是有意义的?”、“除了生存以为,人就不能选择死亡吗?”、“自杀真的是一种对生命的蔑视、一种不负责任的选择?”
影片是从一个漫无目地、四处寻找的巴蒂先生开始的。汽车在《樱桃的滋味》中是最重要的道具,它是承载着巴蒂先生的承载物。它是巴蒂先生寻找死亡、寻求解脱的工具,同样也是巴蒂先生所有的痛苦。在《樱桃的滋味》中自始至终一直没有交待巴蒂先生为什么要去寻死,有什么必须要去寻死的理由。然而这也是阿巴斯想要向观众所传达的,其实选择死亡并不一定需要有一定的理由或多么悲惨的遭遇。它只是人思想中一种自然而然的产物。
巴蒂先生想要自杀绝非出于一时冲动,他对他后事所安排的细节都处理的很好。可见他对“自杀”筹划已久。巴蒂先生选在僻静的山野,从那里可以遥望城市,而墓穴则选在樱桃树下,按照中国的讲法是即遮风又挡雨。此时在城市开车四处转的巴蒂先生已经等对死亡迫不及待,他希望在今天就可以找到一个将能将他尸体埋葬免受乌鸦叼食的人。于是他在劳务城市里寻找,他的车开过一个又一个的人。显然巴蒂先生非常重视自的己死亡。他一定要找一个可信、可托付的人,而不是为钱而埋葬自己的人。巴蒂先生在劳务市场上没能找到合适的人。
一个士兵吸引了巴蒂先生的注意。他是一个苦难的孩子,因为家里贫穷而不得不当兵。值得注意的是,这个电影的背景是发生伊朗,一个不断发生战争、不断有人死去地方。人们习惯了战争、也习惯了死亡,但他们仍然生活着为了和平的希望而努力让自己生存下去。巴蒂先生开始试探性的问小士兵,小士兵显然被巴蒂吓坏了,甚至认为巴蒂先生疯了。于是当巴蒂先生停下车时小士兵便飞奔而逃。可笑的是士兵保卫祖国的代价就是要杀人,而在没有这个前题下士兵是不会杀人的。这又是一个驳论,同样是杀人,在处于不同的立场和角度时,一种是伟大的抵抗、一种却是犯罪。
巴蒂先生仍然在无边的荒岭上寻找可以帮助他完成死亡的人,起初他本想选择尽职尽责的看门人,但由于他太过的坚守原则,巴蒂先生继转而选择了神学院的学生,一个崇尚生命的人。显然这个选择将是无果而终的,在神学士眼中,生命是宝贵的、而选择自杀的人就是在犯罪。他无法理解巴蒂先生的必死之心,而是竭尽全力的以他的教义去开导巴蒂先生。
巴蒂先生对神学士的辩解则是:“在上帝和社会准则看来,选择死亡是人类能够拥有的唯一特权,因为我们生命中的一切在我们出生时几乎都已注定:我们的出生日期和地点,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家,我们的国籍,我们的文化……”我们可以选择未来,但却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自己的生活环境。当一个人出生贫穷的人想要试图改变自己命运的时候,他所付出的努力是超乎常人所能忍受的。可如果你生活富裕、家庭和谐、身体健康,你又是幸福的吗?对于幸福和生命,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人们可以选择的很多,但让你无法选择、无可奈何的事情却更多。
第三个坐在巴蒂车上的人是一名动物标本制作老师,他为了用丰厚的报酬去救自己生病的孙女,决定答应巴蒂的要求。同时,他也给巴蒂讲了一个故事:他年轻时曾经也想过自杀,在爬到树上拴绳子的瞬间,他发现了软乎乎的桑葚。他吃了一个,好吃极了,接着又吃了第二个,第三个……突然,他看到太阳从山顶升起来,漂亮的太阳,美丽的风景,青葱翠绿的大地。后来,他从树上下来,把剩下的桑葚拣起来,并将它们带回了家和妻子、孩子一起分着吃。
这名睿智而善良的老人就像一名哲学家,他用生活中最微不足道的东西讲述着人生。当巴蒂的车又一次来到如人生所面临许多一样的叉路口时,老人将巴迪引上另一条路,巴蒂先生说:“我不认识这条路。”老人说:“可是我知道这条路,它更长,更美好,也更漂亮。我在这个沙漠里已经摸索了35年了。”正如这名老人所说的,人生中不可能一帆风顺,总会遇到挫折而多走了不少弯路,但它对人生来说却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因为有它们的存在生命才会丰富多彩。
阿巴斯用长达四分钟的镜头,俯视着那条崎岖的道路。这是巴蒂先生不止一次走过的道路,在荒芜这座的土山上却坚强的长着绿草和树木。而那些贫穷却善良的人,则用他们的劳动谋取着生存的筹码。坐在车上的老人为巴蒂讲了这样一故事:“有一个病人去看医生。他告诉医生,他无论碰身体的哪个部位都会痛。”医生却笑了笑对他说:“不,你没有任何病”。病人不相信自己没病,因为他是如此的痛苦。而医生却抬起了他的手指对他说:“并不是你的身休在疼,而是你的手指破了,所以无论你指向哪都会疼”。这世上很多事情就是如此,当你疼不欲生的时候,从来不会去思考痛苦的源泉,只是不断的沉沦在这种自我营造的痛苦。而当你转换另一个角度后,你会发现有许多痛苦,其实都是你自己在庸人自扰。
当老人下车走后,巴蒂先生忍不住跑到老人工作的地方,反复的告诉老人,一定要多试几次、要看他到底有没有死去。老人则满不在乎的应付着巴蒂先生的要求。也许他知道巴蒂先生必死决心已经开始动摇了。
半夜,巴蒂先生在家收拾着。拉上窗帘、关好灯、又在身上穿好外套,叫了辆出租车向自己的坟墓驶去。要注意的是巴蒂先生事先约好的用来埋葬他的铁撬和另一半报酬都是放在他车里,而巴蒂这次却是坐出租去的墓地且没有带任何能装钱的包裹。乌云密布在天空中,眼看着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巴蒂先生躺在他的坟墓中,闪电雷鸣映射在他的脸上。熟透的樱桃陆续落在巴蒂的身上,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
阿巴斯并没有告诉我们巴蒂先生有没有死,更没有告诉巴蒂先生最后的选择。因为在生活中充满了更多的选择,而做出选择的人正是你自己。在影片的最后,阿巴斯和拍摄组出人意料的出现了。阿巴斯似乎在用这个结尾告诉观众,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电影。而是在这个世界上,却在发生着更多如巴蒂先生的事情。
人们在活着或者死去,而你在生与死之间选择的又是什么呢?你活着或死去的理由又是什么呢?也许答案,只有你自己知道。
出品国:伊朗/法国
出品年代:1997
导演: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
主演:胡马云·帕瓦尔,阿赫多尔·侯赛因·巴吉利
4 ) 仪式的胜利——说《樱桃的滋味》
有可能地,这是中年男子最后一次驾车,最后一次说话,最后一次见日出日落,面临如此众多的最后一次,即面对死亡将至,难以置信的是他如此平静,一切都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挣扎、决断、生死天平的较量、现世,不可抑制的赴死之心已经一一征服。那是前夜以前的事情,一旦决定去死,剩下的就是如何死了。
这是电影没有说的,电影一开始,就是寻求埋葬者,为自己寻求死亡的仪式。
仪式感让死亡变成不是个人的行为。即使最简单的,没有祷告,没有亲人,静悄悄的,像人间蒸发一样的死,只希望不能让乌鸦啄走尸体的死,即使这样的死,也要见证人,要埋葬他的人作为见证人见证他对死的征服。羞涩的士兵、尽责的阿富汗逃难者、神恩沐浴的神学院学生拒绝参与埋葬,拒绝死亡的仪式,甚至山上工人、拾荒者连听都不听是什么差使就明确拒绝。这些作为人本能的单纯的拒绝,让死变得异样和艰难,让自我宣告死亡的权利变得难堪。宗教没用了,社会道德没用了,理性没用了,它们在他面前不堪一击,统统退却。
中年男子一直寻觅,以克制的耐心挑选人,在山路上,汽车盘旋如进迷宫,樱桃树是出口,也是最深处,孤零零埋葬地,此时并非作为将来装放尸体的地方,只作为一个事件中的最终走向。死变成一个事件,意味着有起因、结果、过程,和参杂的欲望、期望,也就是说,有意义,因此,他的努力去死变成努力让当下有意义起来,也就是继续活着的根据。仪式感让活着变成理所当然,死变成一种游戏,一次冒险的赌博。
最终答应埋葬他的老年人可以认为非安拉,非道德,非法律的代表,去除虚伪以赤裸裸的人性展示给中年男子:生与死不是教条,一切尊便,但“我”要给你我的经历。樱桃的滋味是人世美好的味道,老年人做出了选择,不代表他就认同这种选择,同样,中年男子做出赴死的选择,并不代表他认同这种选择,他光秃秃的一个人,完全独立的一个个体,世间所有味道都被他过滤殆尽,无意义,而老年人再次给了他一个选择的机会。死此时变得具体起来,是失去现世的感觉,是真正的死,是一个“人”的死。当他以求生的速度再返回到博物馆,展示他的恐惧,他完全失败了。
加缪的《西西弗斯神话》的开篇第一句:“真正严峻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这就是可否自杀。”中年男子试图实践这个难题,同时需要见证人,一旦表现出这种需要,那自杀也就不纯粹了,是仪式上的表演了。刘小枫的《拯救与逍遥》说到:“生存的悖论出现了:现世本无意义可言,不得不在这世界中生活的人又要求它有意义。”中年男子要死变成世间仅有的意义,这是最后的生。难道一定要在刀锋边缘才能感受刀锋利吗?雷雨交加的夜晚,躺在“墓穴”里的中年男子,眼望乌云遮蔽圆月,风雨欲来,闪电不断让世界闪光,一瞥一瞥,沉沉睡去,抑或重生?
阿巴斯没有回答,大多数人认为樱桃的滋味是美好的,也就无须回答。结尾的阿巴斯,以及他选择要死的演员,见证死的摄影师,士兵,群众演员,选定死的地点,还有泥土,草,天空,阿拉伯语,衣服,烟,羞涩的笑,构成了死的仪式,让死成为一个被设计的场面,一场游戏。狡黠的阿巴斯,真诚的阿巴斯。
影片长时间在山路绕圈,在前往墓穴的路上不断前行返回、前行返回,长镜头让这种空虚的寻觅变得更加孤单和徒劳,也让死的仪式更加庄重而无可奈何。仪式感让阿巴斯敢于嘲笑自己的作品,也让死神当空大笑。
人的出生,注定不属于自己,而死,是最后一次回归自己的机会,但仪式感,让阿巴斯和代替他赴死的中年男子变得矛盾重重,最后,姑且以樱桃的滋味聊以自慰。
5 ) 樱桃的滋味:超越生死的二律背反
当4月7日重新回到德黑兰时,整个伊朗之行即将进入尾声。虽然Lonely Planet提供的参考信息已经不太实用,而大部分伊朗机构的官网都没有英文,所以导致我们对大多数博物馆的开放时间一头雾水(比如4月1日和4月2日是国家公共假日,除了历史博物馆之外的大多数公共机构都不开放),但我们还是想去伊朗电影博物馆碰碰运气。
电影博物馆坐落在德黑兰偏远北部厄尔布尔士山脚下,如果不想和贪得无厌又不通英语的伊朗出租车司机打交道,最好还是乘坐1号线在终点站Tajrish下车。越是接近德黑兰的北极星厄尔布尔士山,越远离它喧闹拥挤杂乱无章的南部中心,能深入到这个城市中产阶级的社区。四月份的初春时节,山顶仍为积雪所覆盖,弥漫城区的汽油味在这里有所减轻,拥堵的车流在北部路段似乎也得到疏解,干净现代化的街道两侧开着售卖西式家居商品的店铺、颇有情调的咖啡馆和装修精致的糕饼店,这一场景几乎要让人有种身在欧洲的错觉。
沿着Valiasr Ave步行十五分钟左右便达到电影博物馆所在的花园,主建筑是恺加时期(18世纪至20世纪初)的一幢宅邸,可惜的是当天电影博物馆并没有开放,但是博物馆所在的花园可以进入参观。所有恺加时期的建筑,包括位于设拉子的几座花园,都无一例外有着伊斯兰化的巴洛克风格,特点就是伊斯兰图案的密集对称和欧式的浮雕线条的大融合。
LP的描述中,电影博物馆内“井井有条地陈列着代表伊朗百年来电影工业地设备、照片和电影海报,并有详细的说明”。没能有机会进到馆内参观很是遗憾,但从博物馆外围一圈所装饰的海报来看,它并不是一个适合伊朗文艺电影爱好者的朝圣之地,而是恪守本分记录伊朗电影的发展史的展馆,那些在国际电影节上大放光彩的文艺导演并没有那么受到推崇。
在主建筑后的Movie Gallery展示墙上,我才找到熟悉的几张海报——《一次别离》、《小鞋子》和《樱桃的滋味》——兴许以后会挂上《推销员》也说不定。根据对当地音像店和电影院的观察,法哈蒂不仅在国际上享有盛誉,在国内也颇受欢迎,他的电影都启用了伊朗最当红的演员,碟片和海报都被占据着重要的一席之地。就连在伊斯法罕返回德黑兰的大巴上,前排的电视都会播放《推销员》,火热程度可见一斑。
而阿巴斯的地位,则显得有些尴尬。他仍是大多数文艺青年的心头好,在伊朗也是一样。在市中心的音像店和电影院,都少见有关他的踪影。但在类似于艺术家活动中心的艺术家之家,即将在伊朗艺术电影节上映的一部阿巴斯的纪录片的海报和售票信息被摆放在显著位置。
每次乘坐大巴经过伊朗高原的荒漠时,最容易想到还是阿巴斯的电影。那些绵延起伏的红黄山脉、干燥裸露的贫瘠土地、以及荒芜一片中茕茕孑立的一棵绿树都是阿巴斯电影中最常见的景。蜿蜒曲折延伸向无尽远方的山路上似乎随时会出现电影中那些奔跑的身影、风尘仆仆的旅人和随时准备停下载客攀谈的汽车。阳光直射下的在尘土飞扬让整个画面呈现出一种偏暖的黄色,思绪一下子回到了那部著名的《樱桃的滋味》。
第一次看片时,只觉电影谈论自杀时的高深和晦涩。而从伊朗回国重温本片时,才醒悟电影与表面意义上的自杀毫无关系,它所探讨的关于人类生命与死亡的问题既是社会性的,也是神学性的,更是哲学性的。
《樱桃的滋味》的故事,看起来更像是一则意味深长的寓言。Badii先生驾驶汽车想要寻找一个合适的人选帮助他完成自杀的最后步骤。他打算服用安眠药,躺在自己挖好的墓穴中等待死亡。Badii需要这个帮手能在第二天早上确认他的生死。如果死亡,那么用土掩埋他。如果他还活着,那么把他拉上来。他先后遇到士兵、神学院修士和博物馆标本制作师。士兵在了解到他的意图后,感到害怕而拔腿就跑。神学院修士因为这一要求违背他的信仰而好心相劝。只有标本制作师答应了这一请求,但他讲述一番自己年轻时的自杀经历来试图说服Badii不要轻易放弃生命。Badii先生最后还是躺入自己挖好的墓穴,此时雷雨交加,屏幕陷入一片漆黑。
只有一个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那就是自杀 —— 加缪《西西弗斯的神话》
电影对于生命和死亡的讨论充满了存在主义哲学的议题,这种哲学意义在于Badii先生的自杀并不是社会意义上的自杀。他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终结生命?究竟是患病、负债、失业、失恋还是抑郁症?还是因为家庭、宗教或者是集体组织而做出的崇高牺牲?从头至尾,电影既没有让我们窥见自杀者的生活,也没有对自杀的原因做出解答,主人公所给出的只言片语只能透露出他觉得活着“不快乐”的状态。这般的讳莫如深,使得自杀行为被切断了一切和社会的关联的可能性,而成为一种纯粹的生存与否的选择。
如果只是为了自杀,Badii先生大可以选择在家吞服安眠药了结一生,但他无意这么做。他也不想引起过多注意,只是想找到一个可以确认自己死亡把自己悄无声息埋葬起来的人。电影开头,他开着车缓缓驶过市场,目光扫过那些急于寻找雇主的待业工人,这些人中不乏为了钱而什么都愿意做的趋利之徒,但他并不想要一个这样的帮手。他宁愿奔波辗转于城市山区之间,与各色人等攀谈聊天了解他们的身世,从而物色他心目中的合适人选——一个真正需要帮助的人。
和那些被迫的、冲动型、抑郁型的自杀者不同,Badii先生几乎是以一种冷静、自觉而又置之度外的方式从容计划自己的死亡。他如此大费周章,给自己生命的终结创造了各种各样的条件和规则:时间、地点、方法、死亡认证和葬墓人。关于死亡的条件和形式越细节化,也就说明他对未来命运的预知就越准确。在生物科技解决不死难题之前,人类生命旅途的终点仍必须是死亡。从存在主义哲学的观点来看,人类所面对的未来生活是混沌而没有目标的,他只知道人生的真实终结就是死亡,无论人是否认识到这一点都无法改变这一事实。在掌握着自己死亡的信息后,Badii先生再也不是盲目地走向未来,而是清醒而笃定地向死而生。
排除自我牺牲,现实生活中的自杀者大多被认为是自私的,因为他们只考虑解决自身问题。然而这种自杀,只是肉体层面上的隐遁和逃避,无论是一时冲动或是抑郁已久都酝酿着一股孤注一掷的混乱激情,然而肉体地消亡却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Badii先生选择死亡,并不受这股混乱激情的煽动,也不是为了个体解决矛盾,而是探索一种存在的可能性。私人信息和自杀原因的架空使得这个人物被抹除个体特征和社会背景,从而肩负起人类追问自身存在的寓言意义。这使得他的行为更像是一种躬行实践的问道仪式,由此证明人的本质并不是既定的身体而是一种选择。
自杀者的问道仪式,也是对神性的试验
有关生命的意义,周国平有这样一条哲学语录:“维持和繁衍生命是人的动物性,寻求生命的意义则是人的神性。”对于《樱桃的滋味》背景中的伊朗,我们不得不考量的一点是这个国家深入骨髓的伊斯兰信仰。伊斯兰的信徒们认为,真主安拉全知全能,可以轻易创造每一种可能存在的事物,使之毁灭和整顿它。真主具有至高无上性,驾驭所有事物,而任何事物都不能驾驭他,他使人生存、死亡、富裕、贫穷、高贵、卑微,他的命令不被驳回。信徒也不能因为遇到困难或者磨难就绝望,因为绝望是对真主失去信心和希望,所以是大罪。
设拉子的圣陵中,我们曾被穿黑纱的英语老师问及宗教信仰。她想知道在中国的清真寺是否也供奉圣陵,人们是否也会前来忏悔赎罪祈祷。当被告知大多数中国人都是无神论者的时候,她颇为震惊:“那你们的灵魂呢?你们的灵魂在死后会怎样?”一时语塞的我只好拿孟婆汤和生死轮回的故事搪塞过去,对于伊斯兰的生死观则陷入更深的迷思。
阿巴斯在采访中曾经说过:“在自杀地决定中有一种自由地形式,这是我们惟一可以扮演神或自然地时刻。生命是痛苦地总和,只有这个行为还能成为一种选择。我们不能选择出生地时间,不能选择地点,不能选择我们的国籍,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宗教,我们的肤色,我们的种族。惟一一个让我们在自然或神的面前进行反抗的时刻,就是当我们所处‘我是否应该继续活下?’的时候。这是一种暴力,但伴随着一种反叛,一种挑战。”
自杀者Badii先生不是一个虔诚信徒,他很显然不信死后灵魂上天堂下地狱的那一套自欺欺人的说辞。但他也不是一个绝对的无神论者,他萌生自杀念头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模仿神的角色,这就是片头“以上帝/真主的名义”所暗示的悬念。对于死亡的选择是在追求作为人存在的绝对自由,而他辗转寻找葬墓人的过程既是对于神性的挑战也是对神或自然的追问。Badii先生并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踏上自杀的旅途,他给自己生命的延续留存了一线开口——他要求葬墓人在他服下安眠药的第二天早上在山头呼喊他的名字,如果有回应那就把他拉上来。与其说Badii先生因为厌倦人生而自杀,更不如说他希望能通过忤逆生存和繁衍的制约引起神注意力,召唤神的聆听和回应。
与年轻士兵的交谈中,Badii先生是咄咄逼人的命令者,他以军人无惧死亡和杀人的职业天性试图说服士兵克服帮助他自杀的恐惧。在搭载修士兜风的路上,他又变成了一个机智的辩论者,寄希望于说服尚未修成正道的修士从真主仁慈的角度宽恕他的自戕。博物馆老人出现时,电影不再铺叙Badii先生如何邀请他上车的前因后果,他甫一出场就应允自杀者的请求。在送他去博物馆的路上,老人刻意选择一条颠簸曲折的路,让他有充分时间娓娓道来自己自杀未果的经历——因为他在准备吊绳的时候被树上的桑葚所吸引,甘甜的桑葚滋味让他一时忘记自杀的念头,一颗接一颗地吃下直至太阳升起,于是他放弃自杀回归到自己的生活。老人出场的毫无征兆具有一种神启式的姿态,而他所讲述的故事更像是来自先知的寓言。在他决定自戕的那一刻,突然被桑葚的滋味所打动,这是来自于自然的感召,唤起他对于人间的留恋和感受力。水、阳光、明亮的大地和孩子们的嬉闹,是让他不肯放弃生命的理由。虽然人间生活有黑暗的死亡作为终点,但其旅程究竟还是可以充满欢乐的。老人的故事让自杀者坚定的念头出现了一丝松动,于是出现了这部冷静理性的电影中最感性的一幕:Badii再又找到老人,希望他在确认自己是否死亡时,不仅要呼喊两遍他的名字,更要扔石块以防他只是昏迷过去。看似心灰意冷的Badii在此时第一次流露出对生命的恋恋不舍。
若此刻Badii放弃自杀、电影就此收尾,对生存的探索就仅被局限于对生命礼赞的意义上。只有经历了繁琐复杂的程序,聆听了先知的教诲,却仍然决定一试死亡才是追索生命意义的伟大之处和悲壮之处。当Badii平静躺入自己挖好的墓穴之时,云层掩映下雷声作响,大雨将至,画面陷入虚无的黑暗,并且超越了生和死的二律背反,这是最接近神的时刻。
尽管对于Badii先生的来历我们一无所知,但电影却不遗余力地展现那些被选中的“过客”的身世背景。他们大多都面临经济困境,而内心真诚。他们看似简单的职业标签背后,各自背负着沉重的家庭身世、民族归属和精神信仰。年轻的士兵收入微薄,却还要供养家庭,出身于没有统一国家的库尔德族的他从小耳濡目染战争的血腥和残酷;神学院修士从战乱中的阿富汗背井离乡在伊朗求学,他声称不受两伊战争的困扰,却时时为自己的国家感到担忧;土耳其裔的博物馆标本师因为贫血生病的儿子而急需用钱,在前往博物馆的途中唱起了家乡的歌谣。他们既是三个个体,也是伊朗社会盘根错节、错综复杂的现实。库尔德是渴望独立自由的内部势力,阿富汗是陷入原教旨泥淖的邻国镜像,而土耳其则是世俗化的一种可能。电影情节从头至尾都是在公路上展开,因此汽车这一载体,让这些人物的在公路上的出场具有了看似无意识的随机性,巧妙的攀谈层层揭开他们身上被家庭、社会和历史所打上的烙印。
阿巴斯的超脱在于他在展现这些人的受难和贫穷时,将所有感性的因素拒之门外。他并不想用这些人的经历引起旁观者的同情和怜悯,因为那样的强烈感受是既廉价无用也稍纵即逝。老人关于手指痛和身体痛的故事则成为电影内在的隐喻,成为另一个观看视角的启发:与自杀者交谈的每一个人事实上都没有丧失生活的勇气,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危机四伏的生活中幸免于难并且尝试迎难而上,展现出勇气和希望。拍摄场景出现在片尾,也暗示着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结,而是生活继续的一个符号。
6 ) 樱桃的自慰
1
女朋友问我,你在看什么片子啊?
我回答说,樱桃的滋味。
她很奇怪,说:樱桃怎么还能自慰啊?
我真是笑的噗嗤了出来,我说,人家是滋味,不是我们的自慰。
女朋友又问:那樱桃的滋味是什么样子的呢?他要表达什么呀?
我想了半天,好像确实回答不出来。
这片子自从我1999年上大学的时候就看过,如今过了20年的2019年,我还是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真好比是自慰啊。
2
一辆开着路虎豪车的男人,想要找人把他给埋了。
但至于自己要自杀的理由,整个片子也没有透露。在一开始和库尔德人的兵哥哥,谈到了自己曾经当兵的生涯是最快乐的,当时喊号子的样子现在还记得。
在影片临了的时候,我们看到他有一个不错的公寓。他开着车子在满是沙土山的德黑兰开车的时候,很多人都问他要不要招工,因为他看上去就像大老板。
然而他对自己的生命十分漠然,好像人们的生活和他本人没什么关系。
于是我们知道
,一个人为什么要活?为什么要死?完全是一个谜。
3
这个人是个很操心的命。
死的时候都那么不干脆。非要在自己服用过量安眠药、躺在山上挖好的土坑里时,找一个人付他20万元的雇佣金,让他第2天来看看自己死了没有。
故事就这么简单。
前面说的库尔德人没答应,阿富汗的神学学生也没有答应,直到找到了一个快退休的老头,他在动物园里的解剖室工作。老头为了给自己的孩子治病,答应了他的要求。在车上苦苦劝。
而我们的主人公巴迪突然想起了什么,还跑到动物园找到了老头,让他第2天一定要带两块石头在他身上砸一下,看看死了没有,害怕自己万一还活着。
他就是这么不放心。
4
伊斯兰教和基督教是兄弟教派,都反对人的自杀。其实中国的儒家讲究尽命,也是反对自杀的。
自杀便是对自己的生命不负责任。
而巴迪不知道遇上什么事情,可能“自己的情绪伤害了家人”,对于人世没有一丝留恋,感到绝望。
但是,他的坑挖在了樱桃树旁边。
突然想起了老头说的,在万念俱灰的时候,吃到一粒桑葚,又是第2颗,又是第3颗,突然觉得周边的生命也都可喜起来,觉得万事万物都充满了可能。
想起我采访过的老革命,他经历过抗日战争和内战,还有自卫反击战,他说能捡一条命回来,你不知道有多幸运,他看过那么多战友的离去,但心里面保存了那一丝希望。我们看到他时,看到他拄着拐杖散步时,就是看见那一缕阳光,一片绿叶,一片云朵,都是那么的满足,露出喜悦的笑容。
我想到了花道大战这部电影当中,一个小女孩快要想自杀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莲花噗的一声张开的声音,于是产生了生的希望。
人在找不到自己生命的理由时,被自然的事物所鼓舞。
生命与生命之间是可以相互鼓荡的,即使是在山连山岭连岭的伊朗这样的国家,看不到大片的水。
突然想到了西班牙电影《天地悠悠》,也是要自杀,也是在黄土一样的山堆里。还有我们如何接受凡高的自杀,还有路易·马勒的《鬼火》。
但是都不如阿巴斯反映的那样扎实
,生命的真实感!
5
全片用类似真实电影的长镜头,就在阿巴斯后来的《10》这部电影当中也出现,让我们对这一个神秘的生命事件来进行反思。
我们在苦苦追寻着什么?
人为什么会选择终结自己的生命?
我想阿巴斯的伟大之处正是在于它的开放性,把电影归零。
这既是我们聊以自慰的方式,也是此片安慰绝望人类的方式。
6
劝君自杀之前,想一想樱桃,想一想自慰。
每一个人,孤立在大地上,裸露在阳光下,瞬息间即黑夜——夸西莫多
很严肃地讲,这其实是一部性社会学田野调查。男主角是S,他想找个M,并且这个M要甘愿让他做S,在相继遇见了一个处男、一个性冷淡和一个比他更强势的抖S之后,他忽然觉得其实自己也可以成为一个M。所以说,无所谓生死,到底是要心力交瘁掌控自己的人生,还是一身轻松被现实推着走,这才是真正的dilemma。
6/10。巴迪与他人交谈时总是铺垫很久,才道明找人埋尸的真意,少年兵对巴迪的生活询问带有强烈的戒备心,屡次提出要回军营,长镜头细腻地捕捉到巴迪回想在军队喊口号的时光,眼眶湿润,在少年兵下车奔逃后俯拍余晖下喊口号的军队,表现军队是他心心念想的归属。采石场是一个具有巨大精神危机的隐喻空间,巴迪长久停留在这些大机器中,随后搭载的神学院学生从人道主义出发,批评自杀念头,可以解读出现代性工具的异化难以用宗教藉慰。老人的故事教导巴迪不要被暂时的挫折蒙蔽,结尾巴迪躺在樱桃树下挖好的墓穴,仰望明月当空的静谧,最终露出平静的笑容,虽然没有说明巴迪自杀与否,但场景由荒原转向绿意盎然处休整的军队和摄制组,暗示生命与希望。车内空间成为了一个辩论场,但由于辩论的部分琐碎繁杂、像听过太多遍的浅显道理,让观众很难跟着做思辨。
全程都在注意边上的姑娘被冻得搓手搓脚,最后一咬牙把外套给了人家,才开始专注地看电影。。。资料馆的空调实在太坑。
我曾经站在樱桃树下吃吐过。
假如你真的能看懂,你一定会爱不释手。
实在看不出来什么好,阿巴斯第5部这届的金棕榈大失水准,不论是阿巴斯的樱桃,还是今村昌平的鳗鱼,都是平庸之作。因此与其说颁给单独这两部电影,不如说颁给这两位导演之前的成就,加成。结尾出现阿巴斯拍戏的场景,阿巴斯电影一直以来的母题,就是致力于模糊电影真实虚构的界限
1997年戛纳金棕榈奖。1.私以为配不上金棕榈,待看[鳗鱼]和[意外的春天]后再论;2.车内浅景深与远景长镜头搭配,声画分离,平实至简;3.说教味太浓,这点严重不喜;4.真正要自杀的人,怎么可能被这点稀松平常的廉价乐观主义鸡汤所劝服?主角从头至尾不似决死之人;5.泥土的暧昧黄色笼罩全片。(7.0/10)
说实话,作为被商业片惯坏了的我,对于那些“看看我是个艺术家我的影像多么富有艺术气息”的电影,总是带有本能的警惕与排斥感,比如说《枝寒雀静》或者是老塔这一类抽离生活的长镜头。但我从来没有对阿巴斯有过任何的排斥,他镜头的注视是如此的深情,如此的温暖,他的艺术表达完美地隐藏在了现实主义的影像之后,隐藏在了质朴的故事与同样质朴的人物中。汽车在想要了结一切的地方一圈又一圈地徘徊,载上了一个又一个乘客,剧本抽离了痛苦的原因,画面抽象出了挣扎,最终在黑暗里,面对生与死。太牛逼了。有意思的是,从心理学角度,老人的那番话对重度抑郁症患者是没有用处的,只会对大部分观众起作用,所以电影实际上是通过一个极端的心理困境阐述面向大众的哲学命题,而不是心理学研究。
当电影只是作为讲述道理的工具,它便失去了滋味~~
08年和妈妈一起看的片子,看完觉得心里很宁静,开着DVD机睡着了,老爸过来关的~
文艺电影的教科书,美、漫长、气若游丝。淡疼的男纸,必死的决心,惜命的结局。
《生生长流》是开车在路上寻找地震后幸存的人。《樱桃滋味》是开车在路上寻求埋葬自己的人。简单到只有一个人一辆车和一条条的山路。它们最后都没有答案,是活着还是死去。
阿巴斯确实很碎碎念,给我留下台词不够深刻的印象。。当然了,片子虽然慢,但不闷(这几天确实看了很多这样的片子,睡眠细胞大概是这几天不在状态?)。“清晨我带着自杀的念头出门,晚上我带着桑葚回家”人的奇妙在于想法的彻底改变或许连一瞬间都不需要。
真心是好片。车窗=银幕边框,人物之眼=摄影机镜头,又是循环结构,又是装置艺术。结尾真心翻得太好了。mk2DVD里收了傅东老师的介绍和三段评论,以及阿巴斯访谈。
通篇苍茫的土黄色环境和促狭的车内场景营造了一种逼仄沉闷的效果,因而竟使得最后的暮色、月色如此开阔明亮、余味悠长,不仅仅是在色调和空间的先后对比犹如《呼喊与细语》,就连对于斡旋于死亡与生存之间的虚假的希望(在此即具象化为樱桃的滋味)所产生的疑惑也与之相似(“泥土把所有的美好事物都赐予了我们”“所有的美好事物也都要归于尘土”),自杀真乃唯一的哲学问题,这是劝慰向死者要为樱桃之味而活吗?我觉得不是,车内那段被诟病为说教的台词并非在灌输鸡汤,而是先验地放置了一套作为人类大多数的乐观主义者(可能是用以麻痹自己)的说辞,然而结局的悬置状态说明阿巴斯也并未给出自己的答案。
电影基调还是很明亮的,个人觉得还可以再晦涩一些,再多留一点白,不要让标本师老头把道理讲得那么明了。
十年之后资料馆再看,居然哭了。此片的主题是如此宏大,满满都是对生命的爱。星空灿烂,晚霞绚丽,泉水清冽,樱桃甜美,就连隐隐雷声、沥沥雨声,都是生之可念,还有什么理由去死?我想内心越丰富的人越不会轻易寻死吧,因为有太多有趣而美好的东西值得留恋,诸如对真理的追求,对美的体验,比如电影。
后来发现,阿巴斯的电影重在后调。
2021-9-4重看;完全不觉最后一段说教了,时间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只觉余意无穷——当人生中大大小小的事反复冲刷着无常无语的生活,最终选择生或死,或是否可能真的有「樱桃的滋味」之一瞬产生通透顿悟,已然不重要;我们缺少的,希冀的,恰是一记击中心坎的重量。满目黄色光线迷蒙压抑,暗合生命秋季的丰实与萧瑟并存;曲折山路是迄今已走的路,路上所遇或如流星过客,或在你生命中刻下印痕,冥冥中启示你的人亦如樱桃之味,可遇不可求。环境部分暗示心境,尾声黑暗中一缕光线下的树木好美,喜欢博物馆外一段——天色澄澈温柔,天光明媚,一切似乎还有希望,回望那烟火人间也是生机蓬勃;重要的谈话或动作都发生在中远景里,还原现实主义本质;行驶在蜿蜒路上的对话如画外音,台词之外留白;几个人不同反应拍得真棒,开放结尾想象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