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燕子(1968)

很多人觉得《金燕子》是胡金铨《大醉侠》的狗尾续貂之作，我不这么看。我觉得《大醉侠》在胡金铨的电影中，排除创新性的话只能算平平，单比较艺术性，我个人认为不如《金燕子》（胡导演的艺术性自然远胜张老湿，这是毋庸置疑的）。《金燕子》是张彻还没有变成类型片导演时的创作，是一部颇具气质的电影，和他其他电影比，甚至可以说是很别致。

虽然《金燕子》是郑佩佩那个角色的名字，但很明显，张彻对拍郑佩佩没有兴趣，此片改名为王羽的角色银鹏反倒恰当些。而银鹏这个的人物，更是全片的亮点。本片开始，出场的是金燕子——话说这个片头很有意思，黑幕中的掏空使得金燕子的出场显得很神秘——不过金燕子并不神秘，神秘的是银鹏，所有细节都在给银鹏的出场做铺垫，金燕子对银鹏的思念，别人对话中的银鹏，为了金燕子杀了人的那个银鹏。然后，银鹏出现了，他杀人，他不善言辞，他心狠手辣，他武功高强，他孤独，当然咯，他还嫖娼。不过在张老湿那个年代的文人眼里，嫖娼是风流，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依旧想着金燕子，所以他依旧是个好男孩，一个值得女主角爱恋的男人。王羽塑造这样的人物形象，可以说是很符合他的人格了，他顽皮，偷看“大醉侠”岳华写郑佩佩的情书，他给爱到处打架，和岳华打架，使得岳华失去了金燕子中的角色，新闻上到处都是他打架的新闻，他的恋爱也是别具一格非常叛逆了，王羽的第一位公开的女友是已婚已育的一线女星林翠，在林翠第一任丈夫欠下巨额赌债自杀之后，王羽和怀着王羽大女儿的林翠召开新闻发布会，说“永远爱林翠”，现在的男明星好像很难找到这么有种的了。

无论如何，这样的男性人物塑造，作为主角和正面形象，在当时的华语片中，是革命性的。67年张彻导演王羽主演的《独臂刀》横空出世之前，当红的男明星如陈厚、张扬都是奶油小生，大都给女明星如林黛、叶枫等配戏的，在大荧幕上的男性形象主要以儒雅、或者搞笑、反派为主，且没有什么票房号召力，商业价值不如女明星。而《独臂刀》的出现，改变了这一点，张彻凭着《独臂刀》成为第一位华语片百万票房打破者，人称“张百万”，而形象刚毅威猛的王羽，直到李小龙登场之前，一直都是片酬最高、最有票房号召力的男明星。不过我觉得《独臂刀》的人物塑造，尚且有些单调，男女主角之间的爱恋有点报恩性质，没有《金燕子》中男女主角的感情有意思。金燕子和银鹏的感情，其实算得上是四角恋了。金燕子在师弟银鹏和好好青年韩韬之间徘徊，而银鹏每天睡在爱恋他的名妓媚娘的床上，想着金燕子。但男人不坏，女人不爱，金燕子就是喜欢银鹏多过罗烈演的好好青年韩韬。

银鹏的形象不仅仅是个侠客，不知道为什么他会令我想起《倚天屠龙记》中的杨逍，有那么点混江湖的文人的意味。尤其是银鹏手书那副字，和白衣王羽在大字面前摆pose的场景拍摄的非常出彩，字好看，人也好看，大气凛然，“萧然一剑天涯路，鹏飞江湖，九霄云高不胜寒，关上万里，枝栖何处？问王谢谁家燕子，飞向谁家户“——当然咯，这字是张彻的书法作品，张老湿说到底还是文人，这首诗的场景片中表达得很意象化，我非常喜欢。张彻对拍郑佩佩显然没什么兴趣，以至于金燕子的人物塑造有些平淡，她更多的是作为一种不依附于男性的女侠的存在，没有细致的人物性格刻画，情节也不是特别好，最后银鹏莫名其妙就盘肠大战死了，死之前还要大喊一声“我是天下第一剑客”，蛮搞笑的，也有点乱。

刘彦影评：

正好！张彻的金燕子讲的也是一个孤胆英雄（银鹏）为了找回他的灵魂知己不惜血染战袍的故事，尤其影片最后银鹏肚子上插着四把刀仍双臂张开站在巅峰骄傲的宣布“我还是天下第一剑”时，那种纯粹的罗曼蒂克真的像脑部过电，激流涌遍全身，弗兰肯斯坦微微张开眼睛，从铁床上直立起身子，抱起吉他弹唱了一曲拉丁情歌：

我就要死了，

美仁用鞭子抽弯了骑士的头。

看着你离开的背影我哭得像个泪人儿，

你可是占据我整个人生的人儿啊？

假使你回来，

你会知道，

爱你的第一名总是第一名……

噫！郑佩佩接受采访时居然嫌自己的芭蕾舞步没有尽情的展现在功夫打斗里，这不知浪费了多少少年郎的心肝眼泪呵！所以被女人包围的银鹏还要撅起嘴巴，整个一幅怨气冲天的模样：“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自我毁灭，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就此消失，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即刻就走，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停止呼吸……”我底个妈耶，少年心气真个非淫荡摇摆可以形容！果然是一条杆棒等身齐，打下个齐天大圣凭本领，不慎被魔鬼诱惑做了几年弼马温，若你要再提及，小心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爪挠破你的皮！

所以，从暴力或者动作设计的层面去讨论张彻的武侠总是不得要领，因为，张彻的武侠其实只是在谈情说爱而已，哪管男女有别天崩地裂血流成河！就像姜大卫在接受采访时所说，不晓得你懂不懂，我被五马分尸时真的很浪漫！哎呀，我底脑壳好疼！

或者说，谈情说爱，谈情说爱，怕是要嗑风？虽然，取经是前程，娶老婆亦是前程。但一人即众人，一缘即众缘缠缚，若不能扫清幻象从众缘挣脱出来，怕只能压在五行山下饥吞毡渴饮雪苦忍五百年。

所以我们伟大的精神导师弗洛伊德才会说，在一个欲望投射的关系网络里提纯出希望和勇气，只是为了爱情。情是开窍，爱却是悟鸟。银鹏最后那舒展双臂傲然独立的凹造型绝对是悟鸟，非扶摇直上九万里不能领悟，他的宿敌大醉侠只能望着哈气，他却挤鼻子弄眼不痛不痒丢了句“我底眼里没有你”。醉侠当场就醉了，就连金燕子也只能飞入寻常百姓家。银鹏底剑竟然是只银剑，还是天下第一剑！张彻的“暴力美学”果然浮夸。

邓莹影评：

此片中最受争议的就是银鹏使用的绝招“大鹏展翅”，这一招会死很多人，无一人留下活口，并且它的理论基础是“替天行道”，金燕子与银鹏的分歧就在于，金燕子认为这一招过于残忍，并且师父并没有传授这一招给银鹏，是他偷学的，因为师父认为银鹏的父母死于恶霸刀下，他的童年阴影会影响他的判断力。但是这样一个锄强扶弱的少年英雄，却是一个情痴，影片中的灵魂诗句：“萧然一剑天涯路，鹏飞江湖，九霄云高不胜寒，关山万里，枝栖何处？问王谢旧时燕子，飞入谁家户？”“枝栖何处”所表达的孤独，就是他在寻找知己，这个唯一的知己就是金燕子。金燕子在这句诗里面被称为“旧时燕子”，代表的是一种过时的传统的价值观，现在的社会能容忍金龙帮这样的恶霸横行，大家都默认这样“全新的”江湖规则，你要适应这样恶劣的环境才能生存啊！你要成为一个社畜，要苟且，才能成为人上人！你要成为恶人集团中的一员才能获得利益啊！没有“念旧的人”可以栖息之处，武功高手金燕子只得在山中隐居避世，逃避环境。金燕子的相好大醉侠金鞭不愿伤害恶人，总是说“人性本善”，那些苟且的人也只是为了生存，银鹏的赶尽杀绝是在做恶人，像我这样隐居自保，享有武功高手的声誉名声却不杀一个恶人，人畜无害才是正道！对于这样的明哲保身躲躲闪闪，银鹏只会评价说“金燕子找了一个普通人”。既然江湖是这样的恶臭不堪，就不要隐居了，做一只凌驾于江湖之上的大鹏斩杀恶人以正世道，才是“旧时燕子”应该实现的人生价值，才不辜负一身的绝学。在最后银鹏与金鞭的大决斗中，银鹏为了杀准备偷袭的金龙帮帮主而被金鞭无意刺中要害，肚破肠流的银鹏在死之前又斩杀了一群恶人，并且高傲的说“我还是天下第一剑”。这个“天下第一”指的当然并不单单是武功，而是“鹏飞江湖”的重要性，人人都说江湖险恶身不由己，这个环境就是这样，我别无选择，需要这大鹏来告诉浸淫在这江湖中的人，江湖之上还有大鹏！还有一种更加纯洁的东西值得你去追求，即便要背负恶名甚至付出生命，但是那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剑”。

张彻喜欢用脸部表情十分干净的演员，王羽就是典型的非常少年非常干净的脸，但是这种干净并不是无知，而是坚定的坚守纯洁，从心底里认同“旧时燕子”的价值观，而不是假装自己是个处男。王羽严肃认真的表情为这种纯洁添加了很多的神采，要知道一个真正纯洁的人，是需要勇气去维护它的，而不是心里面说我本善良，实际上非常世俗。王羽那种傲慢的表情能够表达出银鹏的“天下第一剑”，这种傲慢来自于他有勇气在污浊的环境中守护纯洁，而不是逃避肮脏的环境，这才是一身白衣的银鹏这个角色的灵魂。王羽在决斗之前，面对两个心爱的女人劝他不要去赴死，微笑说了一句“女人都这样”，这句台词是多么难演啊！如果一个满心邪念的人，怎样能够把这样“暧昧做作”的台词念得让人欲罢不能呢？只会让人作呕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