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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愿意把《大象》称为狗屎现实主义。这不是把现实拍成狗屎的现实主义,而是实实在在地把狗屎呈现为狗屎的现实主义。为什么我们不敢像胡波一样承认这个世界实际上已经糟透了呢?!这里有当代年轻人稀缺的愤怒品质,种种的扭曲、压迫和不公向我们揭示着这是怎样一个大部分人都得不到自由发展的社会,而反抗本身也在围观者的冷漠和嘲笑中被无情地消解。
如果我们不再次欺骗自己,就应该听到胡波的声音:在这个社会里,人们靠出卖自己和他人的尊严度日,一切过去给人寄托和幻想的神圣光环:爱、道德、法律、教育、艺术,都在资本和权力的碾压下化为乌有。在这里,人作为这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是显得如此猥琐不堪。如果你感觉良好,只证明你已出卖的够多。
但不是一切已经完蛋。大象席地而坐的满洲里,正是一个给予希望的乌托邦,尽管大象同样身处绝望的囹圄之中。也许并非凑巧,被囚禁的大象作为一个隐喻,指向在东北这片土地上曾经真实地发生过的对理想社会的实践,同样也指向这种历史想象被主流意识形态扫进垃圾堆的困窘。
我建议不要再纪念胡波,如果你们只是把他当做一个本该熬到真正出人头地的电影天才。因为这种纪念无非是一种精打细算的遗忘。胡波实在提醒我们应该纪念的东西还有多少。比如,去年今天这个日子发生了什么?那些被迫离开的人去哪里寻找他们的大象?去年以来又发生多少惨烈和令人羞耻的事件,我们忘了吗?所以很快,胡波也会被我们忘记,包括他的电影。
去找一找那些还在战斗的勇士吧,年轻人们。他们在等待着你们。少一些纪念,多一些行动。不要丧,不要自杀,要向狗屎开战。
最后说说获奖名单,如果连名单都完整不了,其他的必定也是残缺。这个地球上只有一个世界,属于大陆,属于台湾,属于每一个人。我们曾经以引以为豪的制度去占据道义的制高点,但当资本主义跨过太平洋的收编早已完成,我们还以什么来形成外部(满洲里)使人产生向往呢?总有一天我们会意识到,那头失落的大象,才是足以沟通海峡的桥梁。
“悲”与“惨”引发的误解,是始料未及的;仍旧在中文语境里理解这两个字,误会不可避免。
搁置掉“悲”和“惨”在汉语里原初的意思吧,把它们清洗一番,然后捞出来继续使用。
我们所说的“悲”,从西方的“悲剧”概念引申而来,指一种关照生命的态度。
西方悲剧“tragedy”,其本质核心乃是人对不可改变命运的抗争,是为了显示存在的尊严和价值。
那么,“悲”便是这样一种生命态度:抗争生活的不公,即便结局已定,仍然行动。
相反,“惨”是在没有预见到命运结局的情况下展开行动,或者说在预见到命运结局的情况下放弃行动。
在此,“悲“和”惨“不再是描述情感的词汇,而是指生命态度。
“惨”背对“悲”而立;先有“悲”,再有“惨”。
“飞蛾扑火”的故事能帮我们在“悲”与“惨”之间作出区分。
我们并不知道动物意识的有无,因此有两种可能。
如果飞蛾像人一样有意识,那么扑火行为显示的就是一种“悲”。
如果飞蛾没有意识,那么扑火行为显示的就是一种“惨”。
这是为了区别两个概念举例罢了,但很形象。
而且也从来没说,“悲”是西方专属,正如“惨”是中国专制一样。
因为两者只是关照生命的态度。西方文化的底色是“悲”的,不排除有“惨”。
同样中国文化的底色是“惨”的,但也没有说没有“悲”。
董存瑞炸碉堡,不是一种“悲”吗?他明明知道会殒命,仍然作出英勇举动。
刘胡兰就义不“悲”吗?邱少云呢?……
于是我们发现,残存在中国的极少数“悲”多出自革命叙事,这不是源自中华文华的基因,而是西方现代思想的影响。
为什么革命叙事要用“悲”,而不是“惨”呢?
因为“悲”比“惨”更有激励效果,类似于古希腊悲剧英雄引发的情感效应。
如果革命叙事用“惨”的概念,谁还会上战场,谁还会牺牲就义?
中国文化的根底终归是“惨”的,没有对命运真正的抗争意识;有群众,无个体;言语或许是强势的,但行动向来是矮子。
文艺领域,“惨”的叙事潮流几千年未变也就不足为奇。
王小帅的《地久天长》自然是“惨”的,人认命了,并自我安慰;求助于时间的万能解药,这是屈辱,是懦弱。
胡波的《大象席地而坐》自然是“悲”的,人物认清了现实,却无力改变,他们咒骂着。
就像他自己一样,在一条死胡同里献祭了自己的生命。
这种愤怒能和《燃烧》一样吗?
《燃烧》中的李钟秀放火烧掉汽车,是因为认识到摆在他面前的命运是毁灭,但他仍然继续这样做?
李钟秀缺乏自我认知,他陷于茫然之中。这是村上春树小说中人物的普遍状态,也是为何李沧东要将结尾一幕拍成似真亦幻的原因(燃烧行为可以看成是虚构的写作)。
《大象席地而坐》的愤怒基于人物对自身的认知,他们没有憋屈着,要把愤怒发泄出来,无论发泄在什么地方。
但他们的发泄超出不了“人”,因为视野很窄,看不到那么远,只能在人身上动手。
他们不是丧失了行动力,也不是他们不愿意行动,而是找不到行动的方向,只能自我折磨。
这是一种话语上的“悲”与行动上的“惨”的混合:认清了自己,发泄愤怒;认不清环境,找不到行动方向。
明知道一切都是速朽的、无出路的,仍然奋力扑过去,这不正是“飞蛾扑火”吗?
作为观众的我们也知道这是创作者给自己找的末路,他原本是可以走出来的。
这引发了“悲壮/悲凉/悲悯”,电影的配乐是完全准确的。
年轻人的状态更接近一种“悲”,“初生牛犊不怕虎”引来的失败便是一种“悲”。
“惨”才是中年男人的专属,所以《地久天长》的“惨”也属精准定位,是一幅自画像。
人到中年,反抗殆尽,以为自己掌握了“生活的智慧”,满世界跑着教育年轻人。
这只能是来自中国的怪象:当所有中年男人都在给你讲大道理,你也就知道这个社会为何停滞不前了。
这是一个奇怪的“惨”之国度。
PS: 至于说《大象席地而坐》不是“悲”,而是“丧”,混淆了“丧”与“惨”的不同。“丧”与“惨”两者都是(假装/真的)妥协,在认清现实后都放弃行动,但关照生命的态度是不同的:一个把妥协变为主动寻求的结果、变为审美对象(日本,消极抵抗),一个是把妥协当做被迫作出的决定、变为现实本身(中国,放弃抵抗)。
至于说“哀”的,希望你在满洲里找到大象。
我承认我是带着偏见看的电影,并在看完之后,几乎带着同样的偏见写如下影评。因为本人精力有限,不在二刷此电影,文中如有纰漏之处,请一笑了之。抱歉
2018-12-04
问题:
1.长镜头太多。
2.因为第1点,造成电影节奏非常缓慢,反复出现跟着人物大段走路的废片。
3.因为第1,2点照成演员承担非常大的压力。如果说错一个台词整个五分钟甚至十分钟的片段都会作废,我隔着屏幕都能感到演员,只是一心想在正确的时间背出台词,不是想着如何做表演。
4.因为以上三点,我认为电影是不可取的,同时也没让我感到电影有什么高品质的表达。
5、我总结电影的三个表达:
一、对人报以最大恶意的推测。
二、无意化解恶意与冲突。
三、有不批判反而提倡“个人暴力正当化“”的嫌疑。
6、我感受到导演精神层面上的病症。但我知道这些有必要吗?我承受导演的个人偏见有必要吗?
我扪心自问:没必要。
《大象席地而坐》的形式优点
1、 电影使用同期录音,所处的的环境声音以真实声音为主,少用背景音乐。
2、 利用镜头画框外表演,开阔电影所处的空间。如角色和画框外角色互动,使用画面外的声音补完交流互动。
3、完成了三一律结构,电影发生的时间在一天内。这在理论上是一次古典戏剧的再现。
4、长镜头,少剪辑,时间和空间连贯。
5、加强(甚至可以说是强迫)观众代入电影。
5、 通过查询资料发现这种制作方式,电影成本以外的比一般电影成本更低。电影前期拍摄费用76万,拍摄时间25天,后期剪辑时间6天。
6、投资少,时间短,剧本、拍摄、导演、剪辑,几乎是胡波独立完成,没有电影工业分工,与王小帅拥有多部电影的制作能力不符。极致剥削胡波劳动力和创作力。导演换来的是什么:1、制片方一系列无情打击报复。2、几乎不存在的报酬。3、除非支付300万,否即剥夺电影和剧本的归属权。4、付出了半年高强度的劳动力。以上四点对于新导演来说,无疑造成打击。
引用别人的评价:“创作者要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哪怕这些保护最后是无效的。 ”
如果把人的一生比作一场旅程,那么,此人抵达终点的方式很可能会改变他一生中诸多事件的意义。大多时候,被清除、被遗忘,以及偶尔——被审视、被记忆。如今,距胡波离开并不太久,我们无法乐观地断定他属于后一种情况。但他暴裂的离场方式至少促成了一件事的转变,那就是他留下的一部(生前被剥夺所有权的)电影《大象席地而坐》终于被诸多观众所知晓。虽然,对于这部电影以及他对于电影曾持有的信念,他已经无法提供任何阐释。任何想从他的人生际遇里寻找答案的人,最终只能——也最好是回到他的电影和小说——获取一些个人化的解读,或者说:误读。
1.大象与自我
“满洲里有一只大象,它整天就坐在那儿。”
电影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中开始。镜头运动缓慢而凝滞,带领观众从一片虚无之地移往另一片虚无之地。与此同时,四个人依次从睡梦中起身,坐着,就这样电影中的一天开始了。
这部电影讲了四个在日常生活中陷入绝望的人——胡波曾这样介绍《大象席地而坐》。事实上,只有当观众跟随四个人结束这一天的生活,回望电影的开场镜头时,被隐藏的意义才昭示出来:大象席地而坐,从来不是远方的奇观,而是身陷囹圄的人自身的隐喻。
电影中的四位主角,无疑是最具现代性的人物样本,也是胡波小说人物的电影版的延伸:和母亲关系紧张的单亲少女,和学校发生对抗的青春期少年,游离在社会边缘的问题青年,被家庭驱逐的孤寡老人……电影截取的一天,始于人物深陷泥沼的生活常态,突然坠入某种生活绝境,据此引发的对痛苦深刻的私人体验(而非弥散的虚无主义)使他们开启了对自我、以及对他们所置身的世界的反思和质疑。
随着电影的情节推进,我们发现四个人精神深处的内在联结:当他人为了维护自我利益而向他们发出非难时,他们却因为某种爱(韦布对同学的信任,王金对于孙女的爱,于城对某女孩的迷恋,黄玲对母亲的保护)而丧失了反击能力,从而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无言地经受着生活的磨难——他们尚未被这个自私、功利的社会所异化,他们因沉默的爱而倍显高贵。这也是胡波定义的爱:爱是沉默的行径与牺牲。然而,尤其悲哀的是,正是此种爱使他们沦为被世界驱逐的一群人。因此,他们在大象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他们决意去满洲里看一看“大象为什么坐在那儿”,实际上,这旅程并非为了寻找虚幻的出路,而是对自身处境的反思。
这是一趟注定虚无的启程,甚至在旅程开始之前,他们已经得到了答案:
王金:“……你站在这里,就是你现在站的这个地方,然后(王金指向远处),可以看到那边一个地方。你相信那里很好,比这里好。但你不能去,你不去,才能解决好这里的问题。”
(《大象席地而坐》台词)
的确,故事可以这么发展。但那样的话他们也就加入这个世界的其他人了:做一个实用主义者,放弃思考和诘问的权利,去解决每一个当下的问题。他们分明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却仍旧选择了那条注定无功而返的旅程。人的崇高正是来自这里。当夜晚降临,风景隐退,人会在徒劳的旅程中相遇并产生真正的精神联结——这是失落已久的人类之爱。虽然,这爱必将会经受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重新艰难地开始……正如人们在微弱的光线里笨拙地传递着毽子,却无奈毽子一次次从空中跌落。笼罩它们的大巴虚弱的光线。光线细瘦,却像利斧,劈开了这个世界的黑暗——我们得以看到某种光的可能,爱的可能。而大象传来的嘶鸣仿佛神迹,衔接了空间与时间、词与物的断裂。
2.火车与文明
人,生活在断裂感中。这是胡波贯穿在所有创作(电影、小说、戏剧)中的思考——最真实的痛苦来自人与人关系的断裂、人与世界的信任的断裂。而追根溯源,断裂感最终指向现实与文明的断裂、以及不同文明之间的断裂。断裂带来隔绝,因此,所有人都被一种死亡气息笼罩着,人们活着,却好像已经死去,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压制进不同的“化石层”之中。小说《大裂》中有对这种断层最清晰直接的思考:
“不同文明程度有不同文明程度的规律和计划,高级可以连同低级计划吞噬掉。这些的区别就是二百年。二百年是文明的区别,一百年是国家的区别,几十年是家族与个体的区别。层,就是这么形成的。”
胡波的几本书集中呈现了在文明断裂的社会中生活的人的虚无与绝望。并且在不同时间阶段对这一问题作出的不同回应:《牛蛙》(2015年)借助荒诞的谜题(“表姐为什么嫁给牛蛙”)来探寻世界的真实,而《大裂》(2016年)借助挖掘黄金的旅程为当代年轻人陷于精神痛苦的出路赋予一个明晰的外部路径,而在他最后一本书《远处的拉莫》(2017年,《大象席地而坐》完成后)中,他索性虚构了一幅末世图景,试图在文明毁灭后寻找重生的可能。然而这一阶段的胡波无疑变得更绝望了,甚至,他一度信任的文明所能提供的出路也被彻底否定:
“人们最先抛弃道德,接着是情感,最后是信仰,剩下废墟般的躯壳。……这个民族早在大迁徙之前就已经抛弃了道德,信仰更无从谈起。……那些聪明人,从古到今追求着智慧的人,他们令文明得到进化,逐利使文明扩张,扩张代表着侵蚀、封锁、杀戮,然而仍有奔赴向智慧的人,一切糟糕的结果由他们而起,他们进化着文明的同时,让更野蛮的力量得以无限扩张。这从来都不是双刃剑,一直都是通向此刻的必然。”
(《远处的拉莫》)
这种“毁灭的必然性”正是胡波最终陷入绝望的来源。然而,文学和电影从来无法为世界的疾病提供治疗之道,然而,毕竟能提供一份病情诊断。在他创作于稍早时期的《大裂》中写道:
“世界会越来越坏,这一点无法控制,比如一列火车冲入悬崖,也是从头到尾按顺序掉落,这趟火车就是二百年时光。”
在人类历史上,正是火车(或蒸汽机)的发明造成了东西方文明的割裂的开始,而在电影史上,《火车进站》则第一次提供了电影对现实世界的摹仿。在胡波的作品中,火车无疑是现代文明与秩序的最恰当隐喻。韦布想要搭乘火车去满洲里,却买到一张假票。这是以“火车”为标志的文明社会对处于不同层级的人发出的第一次拒绝。之后,韦布尝试要回车票,于是和于城为首的社会青年发生了冲突——这一场戏的背景选在了铁轨旁的一处荒地上,这个近二十分钟的长镜头忠实记录了黄昏从明亮转为黑暗的这段时间——与此同时,于城和韦布由相互伤害走向相互理解,但更深的断裂却无法弥合:他们都是被“文明世界”所遗弃的人,他们站在铁轨旁,能看到远处开过的火车,却永远无法成为火车上的乘客。笼罩他们的是孤独、死亡以及渐浓的夜色。电影结尾处于城受了伤,他坐在能够眺望到火车的这片荒地上——像满洲里那只绝望的大象,这是第一种命运。而第二种命运里,剩余的人将改乘大巴前往,开始一段更漫长、更颠沛流离的旅程。这旅程并不开启另一种生活的可能性,而是一份必将失败的激情,因其绝望的昂扬而令人动容。
3.一天与一生
时间,作为一种容器,规定了人作为生命体的基本限度;时间,作为一种构建历史的单位,实现了世界的循环、嵌套、演绎与言说;而时间,当它作为电影的载体,便成了重构世界秩序的钥匙。
电影首先是关于处理时间的艺术。通过进入电影时间,观众的现实时间被改变了——低密度的糟糕电影消磨了我们的时间,而高密度的艺术电影扩展了我们的时间,一部伟大的电影有时甚至会改变我们对于时间的认知。比如,带有史诗气质的电影让我们目睹几代人经历的斗争与生死,而《2001太空漫游》则让我们在一部电影里经历了整个人类的历史。它们无疑都扩展了一个人有限的经验。而《大象席地而坐》则采取了反向策略,它是关于历史的小叙事,它回避了大历史叙事中的传奇、灾难、冒险,甚至回避事件、标志、符号,而是将目光纯粹投向普通人面对日常生活中的困顿、痛苦与失败。这些不被讲述的人,是被历史遗忘的幽灵。在电影中,人们只过了一天,看似是从一片虚无到另一片虚无,从一阵黑暗抵达另一阵黑暗,却跨越了埋藏于生活表象下的道道深渊。
胡波仿佛从时间中获得了启示,最终发现人世的答案不在别处,不在于所谓的终点的幻觉,而在于个人面对世界的立场。明日的光亮就蕴含在昨日的黑暗里——虽然这光注定无法照亮未来,然而:光毕竟存在。而当我们从《大象席地而坐》中抽离,返回到现实时间,会重新看待我们的现实。比如我们会重新理解作为沉默和牺牲的爱,比如我们看似自由的行为背后另有主宰力量,比如我们经历的精神痛苦并不是空穴来风——这也是现实中的启程。而人的一生不过如此,电影作为现实世界的镜像,能为现实残破的人生提供的补偿性力量,不过如此。
这便是《大象席地而坐》所能抵达观众内心深处的那种震动,它首先来自一个人对于他人痛苦的深刻理解,更来自胡波对于电影的虔敬之心。也许,尤其重要的还有:它是独属于这个时代与这片地方的声音。因此,我们每一次重看它时总能获得对当下新的启示。
阿甘本曾在《何谓同时代人》中这样定义“同时代人”:
“同时代人不仅仅是指那些感知当下黑暗、领会那注定无法抵达之光的人,同时也是划分和植入时间、有能力改变时间并把它与其他时间联系起来的人。他能够以出乎意料的方式阅读历史,并且根据某种必要性来“引证它”,这种必要性无论如何都不是来自他的意志,而是来自他不得不做出回应的某种紧迫性。就好像这种无形之光——即当下的黑暗——把自己的阴影投射到过去,在这种阴影的触碰下,过去也就获得一种能力来回应现在的黑暗。”
在《大象席地而坐》里,我们看到的,正是胡波感知黑暗的过人天赋,对于那注定无法抵达的光的向往,并且依靠电影(一种时间媒介)重塑现实时间的能力。他以一种紧迫性回应着历史当下的幽暗,并以此为命运。而在他留下的最后一本书《远处的拉莫》里,“抵达”作为关键词曾多次出现在不同文本里——他无疑是一个主动寻求流放的旅人,然而,对于“抵达”的紧迫性成了他开启旅程的力量,也成了终结这旅程的绝望。最终,他以反对他的时代的方式成了同时代人中最具代表性(同时也最具悲剧性)的一位。而他人生中最后一个月写完的戏剧剧本便叫做《抵达》,里面有这样一段对话:
徐蓉:我听到死者在低语。
孟雯:他说了什么?
徐蓉:我无法听清,他们在说着关于明天的事情。
通往未来的旅程在这里被话语阻断,并退回时间深处——死者的国度。胡波活着的时候,他以一种沉默、隐忍的方式开掘着历史深处的私人叙事,试图将感受痛苦的能力转化成弥合电影世界与现实世界的深渊的力量,那些声音却被无边的寂静吞没。直到有一天,他昂首走进了过去的阴影,那束在他活着时无法抵达世间的光却意外地投向了今天:人们坐在黑暗的电影院里,看见了那束由不远的过去投向此刻的、强烈到足以灼伤我们的光。最终,电影成了生活的预言,而生活,成了对电影的摹仿。
2018年10月,遥寄
除了叙事手法、部分镜头设计及配乐之外,整体很平庸,四个小时的故事除了各类负面元素的强行堆砌外无任何主题的延伸,唯一的"丧"也经不起推敲。生活本是一个复杂且丰富的整体,导演却被其浅显且污秽的表面障目,而把生活本身当做一个假想敌,在与其毫无意义的抗争中无尽地消耗了自我。基于这样的世界观,不会产生有价值和深度的作品,只有个人情绪的无意义夸大。
制片人在首映时说了这句话,“这可能是这届柏林电影节上映时间最长的电影了(其实最长的是主竞赛单元的一部菲律宾电影Season of the Devil,这是第二,还有一部两千多分钟的实验片,感兴趣可看评论)。生活比我们想象的都要漫长一点,感谢你们的时间。”
德国时间,2018年2月16日晚接近午夜。
经历了接近四个小时的观影,问答环节,有三位都提到了片长问题。
第一位英文提问的朋友问,230分钟的片长并不常见,在中国放映时也会是这个长度吗?制片人说,会,一刀不剪。
第二位中文提问的朋友问,我很喜欢结尾和片中的一些情绪高潮,但感觉高潮离结尾远了点(推测潜台词是因为片子比较长),能稍微阐释一下吗?制片人说,这是这个电影的特别之处。
第三位英文提问的朋友问得非常直白,感觉电影比较悲观,这样的电影在中国会公映吗(推测潜台词是感觉中国需要放映一些欢天喜地的片子?)制片人说,会公映,而且中国现在也是有文艺院线的。更重要的是,其实这部电影终归到底是关于希望的。
于我而言,《大象席地而坐》拥有独树一帜的美感。
就观影体验来说,并不算长,因为很明显能看出,每一个镜头导演都精心设计过。
它把生活最丑陋,最肮脏,最荒谬,最不可理喻却又不得不接受的无力感,完完整整残忍地铺开来给你看——对,这他妈就是你的生活!你就活在垃圾场!你身边的人冷酷自私卑鄙,你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在某些对话或是行为的瞬间,又感觉有一些光从背后照过来,好像世界突然没有那么冷了,尽管仍然冰封,但好像还有一个奔头,它是片中所说的“无法解释的自然应该做的事”或者是标题里满洲里那只席地而坐的大象。
———以下情节描述+括号内的评论约4000字(阅读时间在4-8分钟)————————
———由于全是剧透,请万万谨慎阅读,看过的朋友想看评论直接拉第三部分—————
———肯定有些记忆偏差,后续会改,烦请见谅,欢迎评论区提,谢谢————————
原文是篇同名短篇小说,感兴趣的朋友可以自己找来读一读。
电影保留了原文中的主线,把台湾变成了河北。
“我”即电影中的于成,睡了好哥们的老婆。好哥们回家换鞋,看到了我,于是从高楼上跳了下去。我是这位哥们唯一的好朋友,我知道这哥们跳楼和我没什么关系,因为原来他和他老婆的关系就不好。我从这位哥们的嘴里知道了一只席地而坐的大象的故事——
“满洲里(小说里是花莲)有一只大象,他妈的就坐在那,有人捅它或者喂它东西,它也不动。”
最大的变化是于成的身份,原来他就是个混吃等死的搞搞编剧“策划”的;电影里,他是个“有身份”的人。电影开头,是一组看似不相关的四位人物剪辑,配音是于成说大象的故事,于成(章宇饰)在窗边边抽烟边讲,讲到大象一词,镜头切到一只小狗,从下往上,拍到了一位坐在阳台床上的老人(李从喜饰),紧接着,切到一个正在用胶布缠棍子的高中男生(韦布-彭昱畅饰)。两次剪辑中间以近景雪地镜头为穿插。
韦布的爸爸咒骂儿子把家里弄的臭气熏天,韦布说是因为楼下在烧垃圾,厨房窗户没关。妈妈问韦布把超市卡放在哪里了,韦布说原来放在了柜子上,后来不知道。爸爸又骂了几句难听的,说儿子拿钱就知道去上网。镜头从韦布的脸推到原先虚焦的爸爸身上,逐渐移到他的瘸着的腿,随后推到地上的几颗药丸。紧接这个楼下烧垃圾的场景,回到一开始的于成。楼下传来声响,“你别在这里烧垃圾!”,小区保安的声音。“这是这个小区的垃圾,我不在这里烧在哪里烧?”另一个人答道。于成附和了这个烧垃圾的人,引起和保安的骂战。之后就是跳楼的完整叙事。随后,一辆大巴的模糊带水的前挡风玻璃上显示出片名《大象席地而坐》六字。淅淅沥沥的水声传来,是一个女孩(王玉雯饰)在挂满内衣狭小的厕所内拖地。四位主要角色至此全部出场。
两个值得注意的地方是——
第一,在第一桥段,观众并不知道这些人叫什么名字,彼此什么关系,甚至在观影的前三分之一,他们的名字都是从和他们不在场的旁人间彼此的对话中引出来的(这也让后文四人的相遇更让人唏嘘,这世界这么小,又这么复杂)。在开头各自的场景中,他们的境况看上去都很尴尬,甚至很魔幻(一位目睹好哥们因自己做小三跳楼;一位被父亲骂得死去活来;一位拥有自己的房子却被儿女赶到敬老院;一位被妈妈辱骂奚落不要怀孕),父母没有父母的样子,儿女不成体统,朋友也是说说而已。
第二,对于“不重要”的人和背景,本片从开头一以贯之的大量虚焦,即便有些配角在说话,观众也只能看到一片模糊和主演的表情。直观上来说,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孤独感。
在第二桥段,四位角色的故事渐渐展开,彼此也有了非常密切的交集。故事的细节非常多,以韦布为主线,简而言之可概括为以下八个主要场景(前方高能剧透):
1. 缘起:韦布的一个李姓朋友(对不起,记不住全名了)被学校小霸王于帅“欺负”,“诬陷”其偷了手机,韦布帮朋友说话,十分硬气的表示自己的朋友不会偷东西。在难以分辨的推搡中,于帅跌下楼梯生死不明。韦布逃走,囊中羞涩,回家找钱钱不见了,又被爸爸骂了一顿。想把自己的球杆当给台球馆,前台表示自己做不了主,韦布带着球杆逃亡。
2. 韦布和爷爷:韦布逃亡路上遇见楼下的爷爷在扔一个袋子,袋子里装的是自己早上被不明大狗咬死的小狗。爷爷之前根据寻狗启示找到狗主人,这对夫妇不仅拒赔,而且说大狗就是老爷爷弄死的,扬言要找他麻烦。韦布说要把球杆给爷爷做抵押借点钱,爷爷不给,韦布和狗主人放狠话,要把他的车从头到尾划一遍。狗主人觉得匪夷所思,嘴上说你有本事划车,腿上狠狠地踢倒韦布三次。爷爷后来松了口,给了韦布钱,拿了韦布执意要塞给他的台球杆。
3. 爷爷和于成:爷爷回家,在家边路边摊上吃面,吃面的时候台球杆被人踢倒了。爷爷进楼栋,听到一阵混乱的抢砸声,上楼时被三个人拦下来(同学们口中很厉害的于帅的哥哥,其实就是于成,当地有名的混混大哥),于成发现老爷子拿着台球杆,让手下人看着他,自己跑火车站看前女友去了。老爷子的外孙女下楼找他,女婿看见这个围堵场景,慌忙把女儿抱上了楼。爷爷用台球杆把两个小混混打了一顿。
4. 韦布和黄玲:韦布把黄玲约到猴子园见面。黄玲问他于帅是他推下去的吗?韦布说,不是。黄玲问,那你为什么逃走?韦布说,你不懂。韦布问黄玲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去满洲里看大象。黄玲说不愿意,“笑”着问他他会什么能在满洲里定居,表示他就会个踢键子。(这边的镜头角度一直是,黄玲站着,上面是落日的光,韦布靠在猴子笼上坐着,仰拍)韦布说我就会个踢键子。黄玲表示能把一个技术练成拿奖已经很不容易了。韦布说,只要你把大量无意义的时间花在这世上任何无意义的事上都能做到。为什么选踢键子,因为踢键子让自己感觉没有那么得糟糕。黄玲并不愿意一起离开,走了。
5-1. 韦布和于成:韦布在一个站牌后,前面是于成。韦布就一直盯着前方的一个地方看,于成走了过来,问那是你女朋友吗?韦布否认。于成说,我是于帅的哥哥,问韦布认不认识于帅,韦布说不熟只听过。于成说,那是你们的教导主任,你应该上去打他。(观众此时并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镜头上只有两个人的侧脸)韦布说,那是副教导主任。于成笑道,那正的就敢打?韦布没吭声,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写了三个字——“你完了!(You’re screwed!没看清中文,合着英文字幕猜的)跑过去,贴在了店窗户上。(观众会以为,这个完了是对教导主任说的)
5-2. 黄玲和教导主任:(结束上一桥段,镜头立刻翻过来,告诉观众韦布在看什么)咖啡店里,黄玲和教导主任在聊天。教导主任给姑娘买了蛋糕(此处和开头妈妈买给女儿被她自己醉酒踩烂却以为是女儿弄的的蛋糕相呼应。嘴里都是甜的,心里感觉有相似也有不同:都有苦涩,在家里吃是置气,在咖啡店里吃可能会有些放松,但也难过)教导主任跟姑娘说,人生在什么地方都没什么不同,都很没有意义,不要想那么多。女生问了一个非常深刻的问题,别人都是怎么看我们的行为的呢?教导主任没懂,问她什么意思。女生说,我觉得韦布把于帅推下楼,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教导主任说,可不是嘛!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窗户外突然贴了张纸,女生冲了出去,茫然的四处张望找人,接着撕下纸来,读了上面的字。镜头给了一些背部镜头,但在整个电影的背部镜头中并不算长,紧接着切女生的面部特写,惊讶犹疑又有些许的惊恐。(观众这个时候才会明白,那句你完了,其实不仅仅是说给教导主任听的;即便是为黄玲撑腰的韦布,也是加害者。)
6. 黄玲和妈妈:黄玲和教导主任回到他干净整洁的家中,突然被同学通知群里有了自己和教导主任一起唱卡拉OK的视频。教导主任知道后,大声责备黄玲,说都是因为她,自己转不到好的学校去了!黄玲回家,听妈妈絮絮叨叨说了自己和想揩自己油的客户的故事,说有件事要和妈妈说。交代完事情原委,妈妈只问了一句话“你和他睡了吗?”黄玲盯着妈妈看了很久,问“为什么?”(这个为什么有两个意思:第一是,为什么你们第一反应都是这个问题。第二,为什么你是我妈你能这么说话)妈妈说,“什么为什么?”又重复了一遍,“你和他睡了吗?”黄玲崩溃,大声指责妈妈是她见过的这个世界上最自私最卑鄙的人,并说喜欢教导主任家里的干净整洁。妈妈问她,有本事为什么不去找个小时工打扫卫生,自己明明一事无成,却把责任推到妈妈身上。世界上最自私最卑鄙的人现在在千里之外(暗指抛弃他们缺位的父亲)。之后是超过任何正常家庭语言过激程度的激烈争吵,黄玲摔门背靠着自己房间的门。此时,教导主任的老婆找上门来,妈妈拦着,说什么事冲自己来,女儿不在家。黄玲从窗户上跳了出去(背影,整理头发和外套),走过大门口听到妈妈和教导主任老婆的对话,妈妈说,“为什么你要把事情弄得这么尴尬呢?”原配说,“我才是你们当中最尴尬的那一个。”黄玲拿起早上准备打不明大狗的棍子,进家门,敲了教导主任和她老婆的脑袋。镜头转到妈妈,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惊吓,反而有种冷漠和无可奈何。黄玲路过一个宣传板,看到了满洲里大象马戏团的海报。
7. 于成和前女友:于成在跳楼发生后立刻约了前女友,表示在出门躲事之前想和她见一面。前女友并不想见他,但于成在她应酬的地方等着。前女友表示自己应酬时没吃饱,于成在小餐馆问为什么拒绝自己,都怪她所以朋友才跳楼。女友说我们不是一路人,和你在一起很不舒服,尤其是你反讽而又没逻辑的语气。小餐馆突然着火,女店员慌忙逃窜,于成把前女友推了出去,(正当大家以为他也要跑的时候),于成再次冲回了店,推开添乱的男店员,救小店老板一命。(换下一个桥洞口场景)女友问于成为什么这么做?于成说不知道,感觉就是应该这么做。于成说要带女友去满洲里看大象,女友表示让他不要再纠缠自己。于成质问她想展现出什么样的自己,平时都发什么滑雪、潜泳的照片,装什么中产阶级?在这种破地方,能有中产阶级吗?之后说自己现在不应该来找前女友,而应该去抓韦布或者去医院看弟弟。
8. 尾声与铺垫:
韦布与于成:韦布去医院看于帅,偷偷听见于帅的爸爸妈妈在骂他,说他曾经把弟弟的一个耳朵打得快聋了。于成愤然,说他们老调重弹。韦布听完对话逃走了。
韦布与李姓朋友:韦布打电话让李姓朋友帮个忙,没想到李姓朋友却带着自己的父母来了。韦布打了个机灵,把李姓朋友驾到楼道,质问他为什么背叛自己,说好一个人来的。李姓朋友说,最后你还是得靠父母,韦布说靠父母有用吗?李姓朋友突然说,其实他真的偷了于帅的手机。韦布一下愣住了;李姓朋友说,因为于帅用手机拍了自己上厕所的视频,他宁愿赔一个新手机,全都怪韦布强出头,把事情弄完了。自己有枪,啥都不怕。并且表示黄玲的视频不是自己上传的。
爷爷和外孙女:爷爷买了满洲里的票,一张成人一张儿童,打算偷偷带孙女去原来自己当兵的地方。
预估电影过了三个多小时,来到第三桥段,前文那么长的铺垫,都在为大家汇聚在满洲里做准备。
1. 最后的高潮:
被背叛的韦布异常愤怒,在去火车站的路上捡到一只毽子,公园大爷让他还给自己,韦布破口大骂,双方都声称要“弄死对方”(这也是全片出现最多的骂人的话)。路过垃圾场,对着它放声大喊这个世界太糟糕了。买到假票,要骗子还钱,被骗子打了一顿,拿去了身份证。骗子发现是韦布,把他们的头儿于成喊过来了。
于成告诉韦布自己不是玩意的弟弟死了,跟他说无论你逃到哪里都有人(这里的有人指的是警察)能把你弄回来。于成问韦布,“假如你现在在一个高楼,你会怎么做呢?”(原话记不清了,和开头朋友跳楼相对照)韦布重复了两遍,“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于成听到这里笑了出来,(朋友还能有什么办法呢?面对硬要工资两三千每月玩命还债的自己买房的女友,面对被最好也是唯一的朋友出轨,面对毫无希望的未来和完全没有意义的人生,他只能跳楼),他让骗子去给韦布买张真票去满洲里,打电话给朋友的阿姨,说自己其实朋友跳楼时就在现场(于成这时候想明白了,他不想逃了,逃了有什么意义呢,没有任何办法,不如老老实实把真相说出来,心里痛快)。
就在骗子买票时,突然李姓朋友举枪出现,说自己报警了,让于成放了韦布,自己掩护(这是一个非常匪夷所思的情节,以至于全场观众都和坐在地上的韦布一样,扶着额头,无奈)。于成笑着问李姓朋友,你用过这玩意吗?韦布让李姓朋友赶紧走。骗子从后面抱住李姓朋友的脖子,李姓朋友挣脱,并朝着于成开了一枪。于成腿部中枪,倒在地上,疼着笑。韦布起身,问李姓朋友是不是想和自己一样,为什么要这么做?李姓朋友说,我得让他们都怕我。韦布冷笑一下,骗子也跑了,现在他们都怕你了。扬长而去。李姓朋友留下句,这个糟糕的世界,饮弹自尽。
2. 最终的团圆:
韦布、黄玲、爷爷和孙女相聚在火车站,黄玲告诉韦布,火车取消了。到了汽车站,黄玲说要沈阳转车再去满洲里。爷爷表示你们俩自己去吧,“对我而言,这几十年我都在喂自己糖衣炮弹,以为换一个地方,就有新的生活。其实人生最好的状态是,你站在这里,看着远方,感觉那里一定比这里好,而不要过去。”说完带着孙女转身走了,韦布追了上去,看着爷爷说,“那就去看看吧”。(这又是一个很有趣的反转,因为前文爷爷的铺垫会让人感觉韦布也改变主意回去了)。四人上路,停靠,在某一站,他们踢起了毽子,一道车灯远远的射在他们的身上,看不见脸,四处都是黑暗。突然,传来大象的鸣叫声。
从前面近四千字的叙述中,不难发现,电影文本相当丰富(我记不清的情节也非常多,基本看了后面忘了前面),前后呼应非常多,可以分析的情节镜头数不胜数,时间关系,对其中感触比较深的几点谈一点非常非常非常肤浅的理解。
特别注意:由于本人没有爷爷,只有姥爷,但是喊姥爷爷爷,所以上文中爷爷、老爷子等词语的混用可能给一些读者带来了困扰。爷爷就是老爷子,他和他的女儿女婿住在一起,女儿的女儿是他的外孙女。
————我是正文的分割线,这里只有荒原——————————————
一天有二十四个小时,醒着的时间有十六个小时,电影有四个小时。
四个小时只讲述四个人一天的故事,对于电影而言,它足够漫长了。
然而生活无情,它让你经历几倍几十倍于此的时间。就像所有的苦难都没有尽头,而人活着只是为了受苦一样。所有的角色,没有一个人是快乐的,即便在一个环境中是强者,在另一场景中他就得示弱,比如于帅在学校是霸王,在哥哥那里只是一个没出息“娘们”;比如于成全县闻名,但在父母面前,却只是一个乖乖听话,忍气吞声的儿子。但从另一个角度说,每一个弱者,尤其是这四个主要角色,在某一个瞬间他们都无比坚韧,坚韧到让你觉得他们天真的可爱。比如挥杆的黄玲,比如为朋友挺身而出又执意要去看大象的韦布,比如和韦布交换台球杆的爷爷,比如救火的于成,甚至那个傻里傻气报警,说着电视剧中台词“我掩护”的李姓朋友。那些“感觉在那个时候就应该那么做的自发动作”似乎还在彰显这这片垃圾场上偶尔闪烁的东西,但闪烁的不见得是金子,它可能只是一张亮晶晶的纸片。发光,但没意义。
满洲里那只席地而坐的大象是什么呢?它并不是乌托邦,一个拥有一头一年四季不分昼夜总是坐着的大象的马戏团算什么乌托邦。它是一种猎奇,一种对世界的渴望。你看,在远方还是那么有趣的东西呢!一种自我欺骗,但即便是欺骗,为什么不选择去看一下呢,万一真的有呢?就像片末,在寂静的夜晚,寒冷的东北(感谢@WashBean 补充指正:满洲里行政区域划分确实属于内蒙古,但也算中国东北部,广义的东北就是东三省加上内蒙古东部,而且满洲里方言就是东北话。)竟然传来了大象的叫声,那么清脆那么嘹亮,一声一声像是要把人心给穿透。它是希望吗?它是虚无吗?它究竟什么?没人知道,除非你抵达那片土地。亲眼看一看,亲耳听一听,欣喜或者失望,再前往下一片未知的荒谬。所以,于成听说韦布要去看大象,就笑着同意了。谁不想从垃圾堆里爬出来呢,连见过那么大世面的于成也想去看,既然有人还保持着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那就让他去吧。
我们不过在以不同的形式逃亡,逃亡现实生活的琐碎,望不到底的苦痛,活着的每个人都有自己“席地而坐的大象”,好像奔向它,就能暂时忘记自己是谁,投身于一片没有烦恼只有目的地的汪洋大海。它就在那里,你会笑着嘲笑自己,在夜晚睡觉前,或者白天看见自己的破屋子清醒时,但是它就在那里,那只属于你的大象。
从更广阔的意义上来说,社会和媒体也想打造这只大象,比如片中谈到的前女友塑造的中产阶级形象。但是这种普世对成功的定义,并不是文本想要推崇的。它太过于虚假了,或者它太有意义了。
四人最后听到了大象的声音,这是“成功”吗?这是“意义”吗?这算什么呢?就像片中爷爷问韦布的那句,“你为什么要去看大象?这对你而言有什么意义呢?”换成直白的话,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呢?去看只大象,如果冷酷一点的说,它什么也不是,它既无法带给人名利,也不受人待见。讲出这件事,在某些听者心里可能权当是一个故事,“这他妈编的吧”。它这么无意义,为什么还要做呢?好像做了才可以安宁,就像我在写这篇文章一样。
副教导主任在电梯间和黄玲说一个很有名的故事,“一个教授问渔夫,你懂艺术吗?渔夫说不懂,教授说,那你生命丢失了一半。教授又问,那你懂音乐吗?渔夫说我不懂,教授说,那你生命又丢失了一半。渔夫反问教授,那你懂游泳吗?教授说不懂。渔夫说,我们现在在水中央,要是船翻了,你就丢掉了全部的生命。听罢,教授跳进河中。”副教导主任说这个教授好傻,想那么多干嘛!有人会为了没有现实意义的东西放弃生命,而另一些人永远都不会明白。
“我们不是一路人。”于成和她前女友,注定不是一路人。
问答环节,主持人问制片,短篇小说和电影有相似处吗?囿于语言不同,制片人没多说,只说这是两个不同的故事。我第一反应是不认同,但是后来细细想来原文的结尾,才感受到了电影和小说的根本不同。
原文最后,作者看到了那头大象(而不是电影中只听到了声音),并且一定要弄明白它为什么坐着。
“等我贴着它,看到它那条断了的后退,它看上去至少有五吨重,能坐稳就很厉害了。我几乎笑了出来,说实话我很想抱着它哭一场,但它用鼻子勾了我一下,力气真大,然后一脚踩向我的胸口。”
弱者与弱者,一个是生活的弱者,一个是动物园任人欺凌的弱者,本该抱团取暖,而大象却狠狠地踩了一脚。弱者以为自己能获得电视剧大团圆般相拥而泣的温暖,得到的却只是讽刺、唏嘘与伤害。与这样的结尾相比,电影的结尾实在太温柔了。就像制片所说,“它是关于希望的”,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些毫无功利意义的事情,那些艺术那些美,应该能成真吧。
片中有很多非常有趣的台词,比如韦布去副教导主任办公室赔钱,听教导主任说学校要关了,你们以后一半都没有未来,要去卖肉串。而自己要被调到很好的学校,韦布反问,“你怎么知道你的未来一定是积极的呢?”没有人知道自己未来什么样子,即便如此笃定,也因为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事情的视频,毁了前程。做人做事,谨言慎行,人在做天在看。
那么多背影的镜头,制片没有给出让人理解的解释,只说是和演员的排练很多(即时间都花在排练上了)。在三分之一的镜头里,你看不到角色的表情(包括片中有一段,韦布回奶奶家,发现奶奶倒在床上。空镜了三十秒,是从房门外拍的,只能看见奶奶的腿在床上,韦布走到床头,被开着门左边的墙挡着,只能听到鸟叫、人说话的声音、咳嗽声和鞭炮声),你不知道韦布做了什么(在商业片中你是绝对不会看到这种镜头的),你只能去感受。这些镜头,由于不切脸部特写,所以让影片更加克制和客观。背影走路片段往往会配合一段我很喜欢的背景音乐,旋律很单调,但逐渐有更多的音色进入,带着点荒诞,又有点喜庆(制片说还没有混好音,我很难想象混好音会是什么样子,因为这段主旋律实在太有趣了),层次感就很强,解读的空间一下就会很大。
文中有三个人曾对别人说,都是因为你,所以才有这般严重的后果。一个是于成,对前女友说的,因为你拒绝了我,所以我睡了朋友老婆,所以朋友跳楼了。一个是副教导主任,对黄玲说,因为和你的视频,所以我的前途毁了。一个是李姓朋友,对帮自己的朋友韦布说,因为你插手了,所以事情一塌糊涂。
这三个毫无逻辑的句子,会让所有人心寒。之前有个美国朋友跟我说,美国人一出事,就喜欢找人负责,一定要找到才罢休。世界各地都一样。为了消除自身的负罪感,能把所有肮脏的言语往曾经的救命恩人身上泼,所有的情谊,好像都因为这句话断了。因为这一刻,这个人自我感觉的“无辜”超过了你为他付出过的一切。然而甩掉责任又是那么的自然,去看看今敏的《妄想代理人》吧,谁没有在无法躲避的压力下,把责任往父母,往子女,往爱人,往朋友,往同事,身上抛呢?
副教导主任在视频在学生群里曝光后气急败坏的说,“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这么邪恶?为什么好好地走在大街上就有个人冒出来说要搞死你?”就像副教导主任孩童时看着一个经常被欺负的同学拿砖头砸猫一样,他没有上前阻止,相反内心暗爽。上传者看视频的心态,估计就和当年他作壁上观的心态一样。只不过猫无辜,他有罪。教导主任犯的也不是什么犯法的大罪,毕竟只是找一个少女聊天,用人生箴言劝谏她回头是岸及时享乐。然而那些一天一天积累的功利的嘴脸,让他在曝光这天一无所有。然而黄玲又觉得他真好,比妈妈好,妈妈才是世界上最自私最卑鄙的人,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复杂了。
你说这个世界戾气重吗,重,每个人都因为自己的不开心扬言“搞死”别人。所以那些模糊的背景和脸,都是自我和别人之间画了的线。这是我的利益,这是我的世界,你不要侵占,我嫌烦。但是当这些边界打破,把别人融进来后,好像除了争斗和撕扯,偶尔也能有一点点温暖。
人性的小善小恶就是硬币的两面,该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
“人生是个荒原,这是本书里的话,我很感动。”韦布听到被欺负拖地的小男孩说了这句话。
“你……很感动?”韦布不懂。
“我很感动。”说完,小男孩进了副教导主任的办公室,踩到了香蕉皮,副教导主任哈哈大笑了起来(感谢布懂 的指正)。
这是一个非常超现实主义的场景。
可能在听到大象叫的那个夜晚,韦布终于明白了这句话。
人生是个荒原,但我还是穿了过去,找到属于自己的“席地而坐的大象”。
《大象席地而坐》就像是导演胡波人生的一个注解。
天堂和人间,他们有何区别?
唯愿胡波能在天堂获得属于自己的宁静,寻找到如他笑容般灿烂的真善美。
2018年第68届柏林电影节:
费比西国际影评人奖(论坛单元)《大象席地而坐》获奖
最佳处女作奖特别提及 《大象席地而坐》获奖
柏林电影节官方介绍:“这部极富视觉魅力的作品,以大师般的手法将一系列主人公的生世串联起来,叙述了张力十足的一天中发生的故事,从清晨到日暮,逐渐勾画出一个私欲横流的社会。”
2018年第55届台湾金马奖:
最佳剧情长片《大象席地而坐》获奖
最佳新导演 胡波 提名
最佳男主角 彭昱畅 提名
最佳原创电影音乐 花伦 提名
最佳摄影 范超 提名
最佳改编剧本 胡波 获奖
观众票选最受欢迎影片《大象席地而坐》获奖
你知道活着最大的敌人是什么吗?
从来不是没钱、没爱和疾病。
而是无望。
《大象席地而坐》给了无望一个出口。
唯有感谢。
就到这里了。
社会问题的根源都是家庭问题,父母如此,子女便如此。家庭如此,社会便如此。鲁迅早就说过:中国的孩子,只要生,不管他好不好,小的时候,不把他当人,大了以后也做不了人;关于胡波的死,我觉得是看透了,他用他的电影和自杀回答了加缪所说的哲学的根本问题:生活不值得经历!
一股原始生猛的影像力量。
你听过人类这种丑恶的东西吗,所以他们才要编造一个大象的故事;你见过人间这个丑陋的地方吗,所以胡波才要消失变成一只大象;你经历过人生这件丑诞的事情吗,所以孤独的人才都要去满州里看那头动物园的大象。可是火车都开走了,我们发现自己还被留在原地。
你总是不高兴,跟个诗人似的。
这电影不行。导演过于自恋:所有的角色其实是同一个人,就是导演自己。不管角色年龄职业经历性格心性,说话办事一个调调。都因他缺乏阅历所致。他戾气太重:所有的角色在面对任何问题时,全部在发泄情绪,没有一个人是去解决问题的。如果全世界都欠你的,可能因为你是中二吧。在表现方法上,他表达的东西就那么点儿,浅薄得很,观众一眼就明白了。完全用不着这么冗长,浪费大家时间。人品不知,作品真不行。违心叫好,才是对艺术和对他的不尊重。
华语电影的确很多年没有出现这样单纯展示愤怒与绝望情绪的电影了,这在很多过来人眼中的确还是一个稍显幼稚的表达。但对生活不满,纯粹骂街式的态度是青年人绝对必要的一个阶段。集体性理中客式的青年状态对于一个民族来讲甚至是恐怖的。
即便是张艺谋、冯小刚这样的导演,一旦创作受到资本的干涉就会严重影响影片质量。胡波的电影经历那么多风浪还能完成度很高,已经非常不错了。我们无法想象,假如制片人、监制多给胡波一些自由和空间,电影是不是会更好。可惜,我们永远也等不到那一天了。PS:11月17日,《大象席地而坐》获得金马奖最佳影片和最佳改编剧本,这应该是对当初不看好导演和这部电影的人们最有力的回击。
以为爱犬不会伤人,却在四处狂吠;相信朋友不会撒谎,却是真的窃贼。无法用水灭火,不能肉身挡枪,钻不出笼子觅食,跳不下高楼殉道。韦布捡起一枚毽子,于城抖落一身烟灰,黄玲背上一包风雪,老王扛起一根球杆,从肮脏的世界出发。于是满洲里多了一只坐着的大象,再没人拿叉子去扎它,它也再无法站起。
因为导演去世了,所有人就把焦点放在导演身上,忽视了作品本身,部分观众熬了四个小时可算看完了电影,开始大笔一挥批判导演心理阴暗目光狭隘,甚至说他卑鄙无知,“这个国家的人怎么都这样邪恶?”这句话还真说对了。部分观众太把自己当个人了,站在上帝视角指责导演抗压能力差,作品呈现的三观太狭隘,所有人必须热爱这个世界吗?所有人都必须乐观吗?凭什么呢?他拍电影就是一次彻底的释放自我,不可以随心所欲一点吗,因为这就是他眼里的世界,他拍下来给我们看,然后你双手叉腰开始喊:世界才不是这样的!生活处处充满希望!有什么用呢?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也不一定要每个人都理解。你的世界是彩色的那是你的荣幸,以此来指责嘲笑黑白世界里的人,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香港艺术中心的空调冷的我骨头缝疼,尽管如此,我还是睡过去了3次。对不起了导演,不好看就是不好看。我觉得自己这四个小时应该去爬太平山。
有很多喜欢的地方,但更多的是遗憾。遗憾导演没有再抵御这个世界的严寒更久一些。若他活下去,可能就不会这么狭隘,不会把经验和常识不足当作外界加诸的苦难,把故作深沉当作青春姿态,也不会把父母和成年人都当作敌人。他再也没机会理解挣扎熬过去是什么感觉,是更苦涩,还是更宽广。
四个人终究在坐着的大象身上求得了解脱,可惜在比电影更残酷的现实世界里,胡波却没有。影片摒弃了一切主流,工业,取悦的表达,在作者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长片作品里,进行了一次极端,彻底,自我的释放。尽管外表粗糙,戏剧结构、场面调度、演员掌控都颇为出色。//FIRST二刷补充:后期补完后观感提升很多,不再因为技术瑕疵偶尔出戏,没有一分钟多余。一刷看故事,二刷看视听语言,胡波力求每场戏一镜到底,剥离出主体,配角都是失焦的,但画外音画表现空间又很丰富。章宇和彭昱畅太好。其实几个主人公都在问为什么,人怎样看待自己的痛苦处境,到底什么因造就了什么果。坐着的大象真的很有看头吗?出路到底在哪里?可惜胡波也无法作答。结尾黑夜里那束天堂一样的光、基督赞美诗,大概就是无解之解吧。这是一场梦,谢谢你,胡波
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远算不上完美的作品,无论是粗糙的混音还是略显稚嫩的台词,但调度与运镜实在是太出彩了。这几年不少国内独立制作都喜欢去塑造这种一片死灰、丧到极点的环境,这部片无疑是最成功的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结尾剧作和台词都露了馅,陷入一种偏执的无路可走,但这个死胡同其实是假的,是作者自己给自己按上去的,他当然知道出路或许是可能的,但他不相信,不相信事情和人是会变的,他更愿意相信那个死胡同,那个速朽的永恒。无论是电影还是真实生活。
在UCCA看完大象席地而坐,回到家里,吃了个饭,昏昏沉沉睡到现在,感觉昨天的一切就像一整个梦一样。胡波这四个小时,太纯了,几乎没有什么污染,除了最大限度的影像,其他都是最低限度,事实上我连丧也没感觉到,关于生活,关于生命,人与人的关系,明明就是这样的,全都是大实话,生无可恋是一种恰当的态度。也正因如此,结尾那些踢毽子的人,难道不让人感动吗?他们是多努力地在无可避免的黑暗中,寻求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啊。
说句气话:死的怎么不是王小帅啊!
4.5 如果粗暴地想象,可以把这个脱胎换骨的彭昱畅,看作是胡波的“代言人”,去见“看不见的大象”。《大象席地而坐》在彻底寒凉的绝望中,显露出导演本人的愤怒和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温存。他那惊艳绝伦的镜头调度与叙事上的才华,被一股子“社会即暴力”般麻木的笃定,使劲拖着向前走,没有尽头、也不见后路。其实,哪怕“生”没有意义,寻找意义的路径也不该被封堵、丢弃。活着不是一个关于撑不撑得下去的幻觉,它也不会在哪个时刻或不同的地方就会变得有多不一样——即便是痛苦,也只能被“生”所感受到。哪怕是陷入绝境的人,出路也永远会有的。自由赋予处境意义,而非处境决定人的选择。这是这部电影想说的,但很可惜,胡波最终还是选择了死亡。不要让自我被这个社会的暴力所埋葬。能活住这样一个念头,便足够了。
这个故事太真实了,就是我身边发生过或在我成长过程里看到过的,电影中的那些事件对峙、心理对峙,没有生活经验和内心思考过的人是做不出这样的电影的。大量的长镜头、跟拍,镜头虚实结合,在物理上它们不是景深镜头,可它们在叙事层面上却是极有深度的。导演原本有机会成为华语电影最有影响力的导演。
别拍电影,别当作家,学个绘画,或者音乐,哪怕跳跳舞也行。——胡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