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女》改编自《聊斋志异》,以其跌宕起伏的情节、冷静悬疑的气氛、熟练精准的技巧和渗透其中的禅思哲理受到如潮好评,获得戛纳电影节最高技术奖,将中国武侠电影在世界范围内推向了顶峰。
这部中国武侠电影的扛鼎之作是中国“作者”导演第一人胡金铨花费三年时间精心打造的。拍摄周期之长、耗费金额之巨在当时都是空前的。虽然因时代原因商业利润惨淡,但其在华语电影史上的里程碑式意义是此后所有武侠片都难以望其项背的。香港动作片自胡金铨开始注重打斗的视听语言,逐步吸收了国外优秀影片的处理手法,终于逐步确定了比较明确的风格规范。
正如约翰福特的野性西部与黑泽明的忠义武士一样,胡金铨的电影有着独特的美学考究,创造性地把中国传统戏曲元素融入到了类型电影之中,赋予之前武侠电影中单纯挥舞刀枪棍棒的世界中悠然雅致的中国神韵,节奏精确、剪辑考究,戏剧化的人物亮相与器乐伴奏,具有独特的胡氏武侠风格——素雅淡薄,苍劲雄伟,挥洒自如。他的电影中的冲突地点多在边疆客栈与竹林寺院,寄托了他对侠客忠良的演绎以及对民族国家的思考。他的电影大多黑白分明,十分概念化,以女侠的塑造为突出特色。
《侠女》的武打较之胡氏早期作品,武打更臻妙境,深刻表现了佛禅境界,片中人物象征儒、侠、释不同的价值观,文人卷入朝廷党争的漩涡,民间义士与阉党宦官展开恶斗,高僧收拾残局,为之引渡。这种武侠禅思为以复仇推动情节发展的武侠类型片提供了思想升华的典范,并以个人创作承担中国的文人传统,探寻人生真实意义的释放,为其以后的《山中传奇》《空山灵雨》等作了很好的铺垫与过渡。
除此之外,《侠女》中的市集废堡、荒山野岭等都呈现出丰富的空间感,角色性格塑造入木三分。竹林打斗一段已经成为武侠片中的无上经典,俊逸洒脱,飘然曼妙,节奏缓急有致,构图优美考究,富于天人合一的韵味,以至于今天的《卧虎藏龙》《十面埋伏》等影片都不约而同对这一神来之笔致敬。徐克、吴宇森等导演都不同程度地受其影响。
《神女》分上下两集,因导演过于精益求精而预算超支且与制片公司产生观念分歧,历经坎坷终于完成,但绝对堪称胡氏作品的巅峰力作。它融动作、悬念与意境为一体,在港台与东南亚掀起新武侠片的热潮。
这是一部十分考究的电影。影片还没开始,仿宋的字迹、粗糙的宣纸就将观众带入一个颇具真实感的世界里。电影开场,大全横摇,茂密的芦苇、幽静的废堡、斑驳的石狮,每处布景都是如此一丝不苟,据说当年胡金铨为了追求绝对的真实感常常特地跑到故宫博物院寻找明代风俗画进行考证;他不仅操刀镜头与剪辑,连服饰与动作都要亲自设计。
这是一部很“中国”的电影。书生与侠女缠绵的夜晚,琴、酒、花、月,正所谓“花好月圆夜”是也。两人的情愫尽在变幻的天气、摇曳的荷花、倒影的月影中表现出来,具有古典诗词般的写意美。而结尾的善恶有报、因果轮回的人物命运亦保留了中国人心中的传统观念。
传统武侠故事中,正邪交战、邪不压正就可以结束了,而在这部《侠女》中出现了衍文性的情节——侠女不辞而别,顾省斋被东厂特务盯上,女侠又在高僧帮助下救出了顾省斋;东厂头目假装皈依佛门却突袭报复,高僧伤口流出金色的血液,所有人跪倒在高僧面前。这样的安排对于胡金铨来说并不是多余的——在他随后的作品中,对高僧和佛教的描述仍然贯穿其中。他从小生活在北京,接触大量传统文化,身处港台仍眷恋故土,顾省斋的人生境遇是胡金铨自己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写照,体现了乱世中找不到人生方向、只能以文化自守的疏离感。最后一段衍文与作者寂寞不安的心理以及寻找解决方案的尝试是分不开的,代表了一代文人的无力与迷失。顾省斋的软弱和无力也许也是作者对自己的反省与剖析。
评论家张建德如此总结胡金铨的成就:“后世将会记得他是在理论实践上提出戏曲风味电影的中国导演,成功地将电影技巧与传统戏曲艺术融汇贯通于电影中。在这一方面他依然是无人能及的。作为一名艺术家,他在香港与台湾影业内的成就的确充满英雄感。胡金铨将武打类型推上电影概念的九重天上。在试图融汇中国戏曲与电影这种源于西方艺术形式时,胡金铨也许就是佛学里提及的周子,将观众从东方的河岸渡到西方,然后再将他们渡回来。”是的,这便是胡氏武侠美学最重要的一点——使中国武侠片具有传统的、戏曲化的韵味与美。
开场一段画面是黑夜下的蜘蛛网,随风摇晃,幽暗诡谲,颇有《聊斋》之风。荒芜的高山、耀眼的光晕,长达5分钟的缓慢摇镜头在人物出场前将环境氛围渲染得淋漓尽致。剧中人物逐一登场(侠女杨姑娘第27分钟才第一次露面),每个人出场后都带有身世之谜,吊足了观众的胃口。这与中国戏曲中抖包袱前的蓄势颇为相像。次要人物毫无招架之力,英雄主角得到高度颂扬。
另一方面,人物的动作无疑也是戏剧色彩十足——顾生去庙中窥探,要先环顾四周,结合打击与弹拨乐器的伴奏,一板一眼似京剧亮相(戏剧舞台是多面的);出手动作要有一定缓冲及表现力;急剧变化的表情会有急推镜头,突破了戏剧舞台的视点局限,器乐伴奏提醒关键情节、刻画人物心理甚至组接镜头;在性格塑造上,顾省斋的懦弱妥协与杨之云的冷峻果敢形成了鲜明对比,各自有血有肉、栩栩如生。
电影的布景也如舞台般精致得令人折服。《侠女》中明显可见导演对于前景运用的偏爱,芦苇、竹竿、烟雾、扬尘,纷纷扬扬,形成很好的视觉层次,尤其在远距离移动中,错落有致的大全景中一行人马显得极富张力;顾生接娘离家出走,二人的剪影在窗棂上皮影戏一般。
最后,电影终究是电影,较之于戏剧有着更加复杂的景别、剪辑法则。在表现废堡的镜头中不似普遍的全景,而是更多地把焦点对准后院、小径、芦苇间,多种景别角度变化独具匠心;竹林间间或有窥视的角度,富有剑拔弩张的气氛——据说这场戏总共10多分钟,却整整拍了25天,后期胡金铨亲自一格一格精剪,不愧是武侠电影史上最经典的段落之一。表现二人交流时通常采用中近景,表现人物心理则用特写甚至大特写;打斗场面全景表现对峙局势,过肩反打、单人中近景切换;发力受力、投掷躲闪则借鉴了西方的二镜头剪辑手法。
综上所述,《侠女》是华语武侠电影中至高无上的光辉巨作,如果说在西方《教父》为世界上所有的黑帮片套上了紧箍咒,那么在东方,《侠女》则为后来所有的武侠片预定下了装新酒的宝瓶。
在华语影坛里,能够有资格称的上侠女、且最名副其实的当属徐枫了。不仅因为在其辉煌的七十年代徐枫就成为“侠女”的代名词,更因为她经历了多次辉煌和挫折的传奇一生。
上篇
1966年,16岁的徐枫考入台湾联邦影业,她参与的第一部电影便是著名的《龙门客栈》。1967年《龙门客栈》上映轰动一时,不仅票房在各地创记录,还夺取了金马奖多项大奖。徐枫在影片中还只是一个小配角,扮演兵部尚书于谦的长女于欣,被阉党发配到龙门充军。角色虽小,只是在影片中的大侠们身边跑跑,但对徐枫来说,重要的是遇到她遇到了导演胡金铨,开启她电影生涯并带向辉煌的恩师。
两年后,胡金铨便用徐枫出演他开拍的下一部电影《侠女》中的女主角杨慧贞。《侠女》改编自《聊斋》中的《侠女》一文,讲述了一个奇女子复仇报恩的故事。在片中,徐枫不仅亲自演出了大量的武打场面,“武艺高超”(经典的“竹林大战”让人眼花缭乱,大呼过瘾),更是完美的表现了“侠女”作为女性让人称赞的坚毅和勇敢。“侠女”一角的出色表演,让徐枫获得了金马奖“最有希望新人奖”。1975年《侠女》获得了第28届戛纳电影节的“最高技术委员会大奖”,这是华语电影第一次获得欧洲电影节的大奖,徐枫也第一次来到了戛纳。这一次的经历,加上在之前《侠女》长达四年的拍摄过程中深受导演胡金铨的影响,让她对电影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拍电影不再简单的只是为了赚钱养家糊口。这一次的戛纳之行,也让她与戛纳从此结下了不解之缘。
《侠女》之后,徐枫又相继出演了胡金铨导演的《迎春阁之风波》(1973年)、《忠烈图》(1975年)、《空山灵雨》(1979年)和《山中传奇》(1979年)等四部影片。《迎春阁之风波》里妖娆却心狠手辣的蒙古郡主,《忠烈图》里壮烈牺牲的明朝抗倭侠士,《空山灵雨》里直爽的女飞贼,《山中传奇》里险恶的女鬼,无论角色大小每一个都形象突出,让人影响深刻。徐枫自己最喜欢的是《迎春阁之风波》一片。不同于其他的侠女形象,《迎》片中众多的女性角色除了性格的刚毅勇敢之外,身着靓装,姿态仟丽,更多了一份抚媚动人的女儿本色。本片也是徐克监制的《新龙门客栈》的原型之一(另一个当然就是《龙门客栈》了)。
除了和恩师胡金铨的合作,徐枫还参与其它各类影片的演出。其中大量的武侠片之外,徐枫在楚原导演的时装片《舞衣》中扮演了吧女一角,还在《八百壮士》出演了抗日英雄谢晋元的夫人。1976年和1980年,徐枫分别凭借影片《刺客》和《源》两次获得金马奖最佳女主角奖,达到自己演艺生涯的高峰。这两部电影都没有看过,而且好象还很难找到。特别是《源》,很想看,导演陈耀圻是现在金马奖的主席。
人们在评价徐枫的表演时,总说她的一双眼睛是最具魅力的地方。她自己也笑称她大概是唯一一个靠眼睛演了一辈子戏的演员。她的眼睛,亮而有神,眼神不仅妖媚,更带着一份犀利。人物不需要太多的动作和肢体语言,眼神中便透着心中的喜怒哀乐。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在她这里便是最好的诠释。
经常出演“侠女”的经历,也锻炼了徐枫坚毅勇敢执着的个性。这大概也是电影带给徐枫的又一分礼物吧。
1979年,徐枫和台湾的地产商汤君年结婚。之后便告别了自己辉煌的演艺事业了。
下篇
虽然告别自己的演员生涯,但徐枫并没有放弃对电影的热爱。1984年,在丈夫的资助下,徐枫成立了汤臣电影公司,开始了自己新的制片人生涯。
1988年,徐枫带着自己制片的《好小子》来到了戛纳。虽然影片本身没有太大的影响,但重要的是,这一年她在戛纳第一次遇见了陈凯歌。他们的这次相遇促成了他们今后的合作,而他们的合作,不仅为徐枫和陈凯歌,也会华语电影带来了新的辉煌一页。
当年,留着一脸大胡子的陈凯歌带着《孩子王》第二次来到戛纳,结果却是得到了一个玩笑似的“金闹钟”奖。所谓“金闹钟”奖,是传媒评选的非常闷、闷的让大家都受不了的电影,意思是需要闹钟来把大家叫醒。(当然《孩子王》并不能用这个来评价。)但徐枫却很认真的看完了《孩子王》,不仅看懂了电影要表达的意思,更认识了陈凯歌的才华。之后,徐枫便把《霸王别姬》的剧本交到了陈凯歌的手上。
1993年,徐枫和陈凯歌一起携《霸王别姬》又一次来到戛纳。在众人的期待和紧张中,《霸王别姬》和《钢琴课》分享 了金棕榈大奖。之后《霸王别姬》又获得各种影评人协会颁发的最佳外语片奖和金球奖的最佳外语片,唯一的遗憾是在奥斯卡的最佳外语片的评选中输给了俄罗斯影片《烈日灼人》。
这让所有人都非常的高兴和振奋。在后来的采访中,徐枫回忆说,当她第一次来到戛纳的时候,有个细节引起了她的注意。戛纳电影节中,除了金棕榈大奖是一个奖座外,其它的奖项都只有一张证书。那时她下决心将来一定要拿到代表最高奖的那个奖座。《霸王别姬》实现了她的愿望。至于奥斯卡的败北,徐枫并不觉得太过遗憾,而是把它当作今后努力的目标。
1995年,徐枫和陈凯歌第二次携手来到戛纳。这次带来的作品是比《霸王别姬》投资更大、也是徐枫投入心血最多的的电影——《风月》。但《风月》却在戛纳遭遇滑铁卢,恶评如潮,铩羽而归。更糟的是,影片在内地和台湾又同时被禁。
朋友们在谈论徐枫的时候,都说她太过认真、对自己要求太过严格,都劝她要放松,不要每次都一定要追求百分之百的完美。但她每一次都还是全身心的投入,电影让她兴奋快乐,也让她紧张忧郁。《风月》的失利,同时丈夫在生意上遇到挫折,给徐枫带来了巨大的打击和压力。徐枫患上了忧郁症。
2003年,沉寂七年之后的“侠女”重出江湖。她以上海汤臣电影公司的名义,投资了彭小莲导演的《美丽上海》,这是徐枫投资的第二十六部电影(除了《霸王别姬》、《风月》,还有《今夜星光灿烂》、《滚滚红尘》和《五个女子和一根绳子》等)。《美丽上海》获得了第24届“金鸡奖”最佳故事片、最佳导演(彭小莲)、最佳女主角(郑振瑶)、最佳男配角(冯远征)、第七届上海国际电影节最佳女主角“金爵奖”。
2004年,丈夫去世。尽管不喜欢也不擅长,徐枫还是担起了丈夫留下来的房地产生意。“侠女”不得不暂时放下了自己最热爱的电影事业。
其他:
1974年主演《大摩天岭》赢得了第二十二届亚太影展金皇冠盾牌奖
1994年担任柏林电影节评委
1998年领取戛纳电影节最佳制片奖
2004年担任威尼斯电影节评委
后记
丈夫突然辞世带来的打击,让徐枫忧郁症复发,而且还多了个恐慌症。但她没有倒下。她有家人要照顾,有事业要打拼。徐枫一面寻求治疗,一面继续工作。在员工面前她还不能露出病态,每天都要“上班预备camera”提醒自己。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了三年才渐渐好转。
之后,徐枫甚少出现在媒体上。偶尔几次都是出席友人的婚礼。
一次是台湾艺人唐志中结婚。唐的父母唐威和韩湘琴都是台湾资深演员,和徐枫相熟,而且徐枫和韩湘琴当年都是贫苦出身,和其他一些相同状况的演员一起被戏称为“孤寒帮”。
还有一次是著名经纪人邱黎宽宽姐在网上放出了一张与四大美女(林青霞、徐枫、张艾嘉、彭雪芬)的合照,然后被媒体广泛转载。
近几年,徐枫开始出资支持对《侠女》《山中传奇》等经典电影的修复工作。2015年她带着修复好的《侠女》40年后重回戛纳举行了盛大的放映会。
在第54届金马奖上,徐枫因其“在演艺、制片方面的成就,以及为修复、保存经典影片所做出的贡献”而被授予终身成就奖。在接受荣誉的同时,徐枫表述,这不是一个结束,而是另一个开始,她将继续投身她所钟爱的电影事业,为华语电影努力!
感谢“侠女”,祝福“侠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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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電影資料館二月舉辦了“館藏精選”放映活動,宣傳冊上赫然瞥見“俠女”二字,雖不是香港武俠迷,然“俠女”的大名卻聞之已久,實在沒有不看之理。整個觀影過程是奇妙無比的感覺,180分鐘,基本上分分鐘都帶給我不同的觀影體驗,緊張、興奮、驚奇、震撼、直到最後三十分鐘的徹底無語,片子放完,我已然對胡金銓俯首膜拜了。 接著是映后談,由資料館的蒲鋒先生為觀眾介紹影片背景和剖析影片結構。此片改編自蒲松齡《聊齋志異》本已讓我驚奇不已,雖未完整讀過聊齋,但其故事特點我還是有些常識的,但全片并無真正的妖魔鬼怪,只有幾處由人物故意製造出的鬼怪效果和謠言,我猜想這本不該是聊齋故事的原貌吧。聽完介紹后才知,原來的確和原著故事有較大出入,聽完原著的故事,我的驚訝更是無以加復。 原本的故事其實是段三角戀,顧省齋除了和楊慧貞有男女關係外,還和歐陽年有男男關係,楊慧貞與歐陽年還互相吃醋,結果後來才發現歐陽年原來是狐狸精變的。原著對那段同性戀的描寫如下:“一日,生坐齋頭,有少年來求畫。姿容甚美,意頗儇佻……嗣後三兩日輒一至,稍稍稔熟,漸以嘲謔;生狎抱之,亦不甚拒,遂私焉,由此往來暱甚。”這是難以想像的,在蒲松齡那個年代,竟然將同性戀的情節寫進故事,如此大膽無諱,而現代的改編電影竟要刪走此段,這究竟是時代的進步還是倒退。 除了刪除了同性戀情節,原著中對楊慧貞的身世背景也并無交代,而電影加入了朝廷、東廠番子、忠良之後等等元素,給“俠”字增加了一層含義,這其中也大有文章可作。忠官慘遭陷害,俠女由兩名將軍保護一路逃跑,躲避朝廷的追兵,這種情節倒真和當今的情形有幾分相像。具體我就不說了,你們懂的。 《俠女》的開頭七分多鐘無一句對白,全是景色渲染與人物動作,外加背景的古琴音樂,好像一切都在蓄勢待發,故事也就如此緩緩展開。令人印象最深的恐怕就是攝影了,時遠時近,忽左忽右,高低角度切換之快,鏡頭伸縮變化之速,攝影師好像唯恐觀眾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似的,肆意玩弄著鏡頭。除去攝影之外,另一大特色便是配樂了,琴聲之響,大有喧賓奪主之味。 蒲鋒先生說胡金銓似乎并沒把心思放在劇情敘述上,故事如何發展對他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畫面的感覺,所謂的美學效果。然我竊以為劇情敘述上胡老也別具特色。開頭的半小時內製造的完全是鬼怪片的恐怖氣氛,長滿蘆葦的破廟、廟鈴的叮叮作響、每次“恰到好處”的雷聲、再加上書生——這個通常出現在神鬼片中的元素,懸疑的氣氛製造的簡直太完美。傻傻書生+豔麗女鬼,多么傳統的聊齋元素,於是剛開始我真以為楊慧貞是女鬼變的。 但故事若真如此發展,恐怕要陷入陳腔濫調中萬劫不復了,所幸有個歐陽年。歐陽年的出場完全一副正人君子模樣,有幾次眉宇的特寫鏡頭,雖然行蹤神神秘秘,卻一直沒引起我對此人的懷疑。甚至直到雨中出手傷了石瞎子,我也還一直以為大概楊慧貞石瞎子他們才是反派。我的後知後覺,完全是因胡導對故事的駕馭能力、人物的性格設計讓人驚異,可以說是打破了傳統正反派角色的cliché。 胡導把故事懸疑成份做足,直到一個小時左右才揭示出整個故事的來源,這裡的亮點便是剪輯。回憶與現實之間的通過溶解(dissolve)的方式過渡,可謂妙矣。接下來便是著名的竹林一戰,武俠動作片的剪輯特色自次開始發展,直至今日,竹林依舊是諸多武俠片的首選場景。一片綠色原本就很賞眼,再加上透過樹枝縫隙漏下的縷縷陽光,絕美的場景下開打,觀眾也看得舒服。楊慧貞和石將軍所向披靡,最後從樹枝上端俯身直衝而下,給敵人致命一劍,不禁要讓人直呼太漂亮了。 歐陽年死得太快太冤,可惜了這麼一個美男子,中了幾下楊慧貞的飛鏢就傷得那麼重,再後來見到他時已經成為尸首。 古廟一戰場景如此之黑,說實話我真的分不清敵友,這也是難以想像的做法,夜晚打鬥居然完全不打燈,真的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那種黑,不過似乎也與結尾的光明形成對比,也暗示著此場大戰並不是最終的boss級决鬥。 古廟之戰結束后,顧生一路狂笑著向觀眾展示著自己的計謀,此段太過神奇,讓不明所以的觀眾心裡被他笑得發毛,後來蒲鋒先生說胡金銓似乎在向觀眾展示《倩女幽魂》一些鬼怪效果是如何做出來的,兩片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繫,包括女子彈琴吸引書生前往約會一段,又是何其相像。胡金銓不滿足與《倩》的拍攝製作,於是自己動手,處處模仿,卻又處處彰顯他的個人特色,真是無比可愛的導演。 性別倒錯也值得一提。靠畫畫維生的文弱書生,偶遇一身白衣的冷豔俠女,自是被迷得團團轉。女子雖身著白衣(象徵童貞),但其表現卻處處開放,更用琴聲勾來書生與之發生一段莫名的一夜情,過後仍以白衣示人。俠女握劍(象徵男性生殖器),武功高超,遇敵時書生只有退到俠女背後躲避的份。然書生并不甘拜下風,通過自己的“計謀”(不過是小聰明罷了)重新尋回自己作為男性的尊嚴與過人之處。最能體現的便是那長達幾分鐘的狂笑,好像重獲賞識,找回男性的地位,那般開心可不是一般人能體會到的。但後來他發現尸首遍地,不見了楊慧貞,卻又立馬“花容失色”,嚇得到處叫喚“楊小姐~楊小姐~”,看,表面上的威風并未持續多久,自己的懦弱本質便暴露無遺。最最顛覆傳統的要數楊慧貞留下嬰兒于顧生一幕,且不論“楊慧貞之前還在拼死拼活地戰鬥,毫無懷孕之相,轉眼間一枚嬰兒便已誕生”多么荒誕不合理,就光是“女子留下孩子給男子,自己卻拋下他們一走了之”這點就足夠引起爭議了,看當今社會,大多是風流男子一夜情后拋下女子遠走高飛,殊不知此片中男女性別如此倒錯,那情景,倒像是《得閒炒飯》中Eleanor去找“食完還賴著Anita不走”的Robert理論,甩出一句“說吧,要多少錢才肯放人”。女子這樣的主動姿態,這樣顛覆傳統父權的做法,如何不讓我驚歎歡喜、拍手稱讚。 若故事到此為止,也可算是一個較為圓滿的結局,我大概會給它打四顆星,但最後的三十分鐘讓我大感意外,毫不誇張的說,我是最後三十分鐘里一直是張著嘴瞪著眼看完的,太過震撼,我幾乎要在影院里跳出來,大吼一句:“電影竟然能這樣拍!” 英文譯名A Touch of Zen開始讓人摸不著頭腦,一點禪意?可是通篇講述武俠、正邪决鬥、愛情什麽的,和禪到底有什麽關係呢?答案就在這最後三十分鐘里。和尚每次都在緊要關頭出現,將壞人輕鬆打倒在地,隨後均是低角度鏡頭,和尚的臉和刺眼的陽光重疊,這一刻,怎能不給人一種神一般的存在感!難怪那些被他打倒的人都仿佛丟了靈魂般對他俯首膜拜。 最後的大漠一戰,依我看才是全片最關鍵的一戰,與之前的狹窄茂密的竹林形成強烈對比,一片空曠荒涼的大漠,只有太陽的金黃,卻毫無竹林那樣生動鮮活的綠色。這樣的戰鬥不是比武功,不是比招式,而是心靈的較量。和尚百密卻有一疏,沒料到被陰險小人所詐,但他緩緩走向山頂,在太陽下靜坐,太陽在他身後形成一圈佛像的光芒,配合音樂效果,那一刻真是無比的讓人心生向佛之意。連小人也被閃瞎了眼,看什麽都是反色效果(多少年來我也是頭一次看到畫面上出現反色效果,可想而知我的震撼)。最後的超凡入圣,講求禪意,我以為是影片最成功的昇華。 觀影結束后我久久無法回過神來,沉浸在胡金銓營造的那個武俠、佛與禪的世界中走不出來。我以為文字永遠也無法說盡這部神作的絕妙,個中緣由唯有各位看官用心去體會了。
在看《侠女》前一个小时的时候,我始终觉得有些不舒服,却又说不出哪里不舒服。晚上躺在床上仔细想了想,又看了一些对于此片的评论,才发现原来是因为前面这几个出现的人物似乎都没甚表情,杨女侠更是没说几句话,我的不舒服来自于在看多了现代武侠片细腻的感情、人物心理描写后乍一看这种以动作、故事为主的片时的不习惯。
但其实这种以人物动作、表情为主要表现手法,忽略人物内心、感情表现,并将作者完全置于中间场的做法在中国古代的传统话本小说中十分常见。在这些小说中,因为你看不知道人物的内心想法,有时候会对他们的行为对话产生莫名其妙的感觉。不过这可能也是现实中人与人交往时的情况。从自我看来,别人如同一个黑箱,你只能通过他的言行去揣摩他内心的想法或者此人的性情爱好,而不会指望他自己来告诉你,因这种告诉往往与你自己亲眼所见大不相同。
不过,也有人认为这些人物俱是脸谱化表现,大多为了一个目的而存在,而不似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这种说法不无道理,但私以为以胡之爱好传统文化,追求超越精神的背景来看,他这样的处理倒也无可厚非,反而是对中国传统小说、戏曲的一种继承式发挥。正如一位评论家所说,胡关注的乃是人与人之间的横向关系,而非纵深的探索。
但是侠女中有个人物,就是顾书生,这个人物的性格值得我们注意。我感觉这个人物在纵深面上有所发展。
欧阳年问他信不信鬼神之说,顾冠冕堂皇地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欧阳年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可从顾前后的表现来看,他恰恰是一个对鬼神之说充满好奇的人,甚至都有了神经质的味道。比如,前面他的夜探破庙,故意制造出阴森恐怖之氛围实则反映的是书生眼中的破庙,他觉得这里面有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所以才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后来欧阳年来叫他画像,有一个欧阳年眼部特写,十分诡异。画完之后,他又趴在门柱上看欧阳年离开的情景,发现他鬼鬼祟祟,专躲道士和尚,一回头人又突然没了。这里如同鬼片一样的拍法同样反映了顾眼中的世界。他天天疑神疑鬼,甚至疑到了光天化日下的人身上。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探破庙,又怕又好奇,但好奇始终占着上风。再结合后来的颇有些多管闲事的表现,可以看出这个不热衷于功名的书生却是个于平静生活中喜寻刺激之人。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有点娱乐八卦的潜质。同时,顾又有些自命清高,自认为“熟读兵书”,不屑于乡试,倒想在其他事情上(比如在墙上贴符驱鬼,再比如后面用了些小计谋帮杨杀门达)实现自己的才华(当然也源于他善良的本质,自信身正不怕鬼神,同他相比,那些东厂之人却是很快便被他们一干人的装神弄鬼给吓住了)。从他成功后自诩为诸葛孔明面对自己的“杰作”狂笑数分钟也可看出,他此时可谓是自我膨胀到了极点。甚至从这杀戮当中找到了快感,觉得实现了自我价值。但是当他踩到了尸体后,他又陡然觉得寒毛俱悚,以前对待鬼神时好奇坦荡的心态荡然无存,他这时才真正意识到他设计的这些机关造了多少杀孽,大叫“杨小姐,杨小姐”。我感觉这个情节有对从前武侠小说、武侠片当中对反派人物像砍瓜切菜似杀戮的反思的意思。我自己原来看武侠的时候也经常有这种感觉,好像这些反面人物(包括很多身不由己的小喽啰)不是有血有肉的人一样,一刀一个,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彰显侠客的豪气干云、嫉恶如仇似的。我一直期望能从现代的武侠电影或者小说中看到对此的讨论,没想到却在60年代的《侠女》当中看到了。接着顾看到慧圆大师一干人等来了,他狂喜地奔上去问的竟是“大师你有没有看见杨小姐?”一干僧众在掩埋尸体,他却一个劲地找杨小姐,从慧圆大师的神情上来看,大概也是觉得这是个没慧根的。所以他的自我质疑其实并不彻底,千山万水找杨小姐应也是想找到这个他造成杀孽之最初善的目的来聊以慰藉,说服自己并没有做错。综上来看,胡老在这个人物身上应该是下了重力的。
相比而言,反倒是本片主要人物侠女更像是一个被符号化了的女性。她穿白衣,冷若冰霜,前面很少开口说话,下山的唯一目的就是报仇,与书生的那一晚纯粹是为了给他们家传宗接代,勾引书生唱的曲子竟然还是李白的《月下独酌》,私以为胡让杨唱这首曲子应是有深意的,看看词的最后一句: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其实已经暗示了后面的发展,杨对顾说:你我孽缘已尽,那些个事就不要再提了吧。而杨在报仇后也是留下孩子便上山出家了,“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我认为应是期望两人都能忘却世情,从佛教信仰中去寻找归宿的意思,不过最后只有杨这样做了,顾却始终割不断红尘烦恼丝,踏遍千山万水寻找杨。让我感到奇怪的是,杨最后的开悟出家却是把仇家杀了之后再去出的家,她呆在山上的两年却并没有放下仇恨,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了断俗事?那这与那些造孽之后又去出家赎罪的人又有何区别?出家反倒成了造孽有恃无恐的理由了?
再说《侠女》的武打段落,是极有风致的。也许是看多了后来武打大片中的特效,飞来飞去,再看60年代简单利落的武打,主要用剪辑去完成这些场面,倒也别有一番味道,特别干脆洒脱。竹林击敌一段,动静结合,雾气氤氲渲染气氛,阳光穿叶间间隙而过,一缕缕射下来,很有万剑齐发的气势,使得这整片竹林也变成一个刚(剑一样射下来的光)柔(雾气)结合气质的表演场。战前四人所立位置与变化增加了一种战前肃杀冷凝的气氛,很有些古龙小说的意境。借竹下飞一击即中那一刀也格外潇洒。还有结尾时树林中的最后一战,禅师们从崖上跳下来的慢动作画面穿插树林河流的镜头,使得禅的味道非常浓郁(只是没什么实际意义)。
对于《一缕禅机》这个片名来说,胡金铨在表达他的这点“禅机”上似乎有点过于表面化。比如大师们每次感化恶人用的都是阳光下自己的表情,以及最后大师留出金色的血液,手指西方一段。说实话,并没有感染到我。也可能是我们现代人善用理性来思考问题,如果光只用一些感性的形象丢给我们,或许有一时的触动,但彻底让我们有所开悟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也可能是我没啥慧根,因为艺术音乐之类也是用感性形象来感染人的)。就像最后许显纯在大师一番谆谆教诲之后还假装被感化却行的是偷袭之实。而且片中的这几个大师放的太高了,始终站在上面看凡尘种种,似乎与我理解的“生活禅”“人人皆佛”的理解不太一样。如果说胡有在此片中传播禅理的目的话,我认为并不太成功。
综上来看,我感觉《侠女》的主要成就还是在他的美学、意境方面,至于其他的,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侠女》摘得第28届戛纳最佳技术和视觉效果奖,为胡金铨和台湾电影带来了第一个国际性的荣誉。很多人对其中的竹林大战津津乐道,胡金铨在这部影片中将他对中国武术的理解推向了国际和更高的水准,这场戏还为《卧虎藏龙》和《十面埋伏》提供了素材,三部电影中都有竹林大战,并体现了导演不同的风格和处理方式。
然而,这部影片最吸引我的是:胡金铨作为一名电影作者,在这部影片中表达了他怎样的思考和无奈。影片一开始就体现了作者对历史场景的精心雕琢,片名字幕是工整的仿宋字,背景是粗糙的纸张。对靖虏屯堡和镇远将军府的破败的场景设计,以及对男主角顾省斋的陋室和铺子的布置,十分考究,充满了沧桑和书卷气,一度让我怀疑台湾怎么会有这样逼真的场景供拍摄使用。实际上,对于此类电影,作者完全可以采取一般化的场景处理,少花些精力,仅让历史提供时间上的距离感;或者采取构建性的策略通过对历史场景的创造性设计来体现影片的风格和作者的才华。原样复制历史似乎只是博物馆和历史学家们的工作。胡金铨如此重视这样的细节,甚至专程到故宫博物院寻找明代风俗画来进行考证,除了简单地尊重历史之外,必定有自己的深意。
其次,影片的人物设计也不同寻常的武侠影片,甚至不同于胡金铨的成名作《龙门客栈》。作为男主角的顾省斋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没落文人,他依靠在市镇上开铺子“代写书信春联”过活,母亲劝他应试,他说“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在自己家中挂着“宁静致远”的条幅。在帮助侠女和东厂特务团伙开展斗争的时候,顾省斋扮演了军师的角色,两次用计谋战胜对手。这种类型的男主角在武侠影片中是很少见的,虽然书生和智取也往往是主要角色的组成部分,但是就不会武功这一点来说,至少在胡金铨自己之前的影片中是没有的,在同一时代的武侠电影中也是极为少见的。并且,在大胜之后,顾省斋体现出来的软弱和被动,对这个角色的形象进行了解构,他并没有能够依靠自己的努力解决问题。这也引出了下面第三个话题。
《侠女》在叙事上的最大问题或者特点,在于下集中呈现出来的断裂性。对于一个经典武侠叙事来说,影片的主干情节本来应该结束在顾省斋和侠女共同在靖虏屯堡中与东厂特务集团斗智斗勇并且将其全歼。但是,影片在此之后又发展出一个衍文性的情节,侠女不辞而别,顾省斋寻访侠女中被东厂人员盯上,侠女在高僧的帮助和指引下救出顾省斋。影片的结局部分,东厂头目打不过高僧,假装皈依佛门后突施暗算,高僧伤口流出金色的血液,所有人跪拜在高僧面前。这段情节在叙事结构上完全是多余的,但是对于胡金铨来说,加上这个段落显然是更有深意的。实际上,在他随后的作品中,对高僧和佛教的描述仍然贯穿其中,这种连贯性和统一性向我们暗示了作者的心理。
《侠女》这部影片以上三点特色,当结合胡金铨自身的经历来解读的时候,实际上具有很强的连贯性。胡金铨有着很强的传统文化的功底,从小生活在帝都北京,广泛接触中原文化,在电影中对历史不厌其烦的考证代表了他身处港台十多年后,对往事和故土的眷恋。当这种心理上的留恋不能得到的时候,表现在影片中,逼真的历史场景带给作者和观众的是这种虚拟的心理满足和慰藉。顾省斋的人生境遇是胡金铨自己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在台湾影视界的写照,体现了很强的乱世中的疏离感,没有方向,只能以文化自守。而影片情节的最后一段衍文,与作者心理寻找解决方案和意义的尝试和努力是分不开的。武力和机智都无法使顾省斋安身立命,他的一点点的宁静致远早已无法让他在这中乱世中得到安定,宗教也许向他呈现了方向。在台湾,作为异乡人,胡金铨的心理又何尝不是在这种寂寞和不安中苦苦寻求意义而无法获得呢?知识分子的这种无力和迷失正是那一代人的集体心理。顾省斋最后的软弱和无力,也是作者对自己的反省与剖析。
提起大导演胡金铨的《侠女》一片,总有一种毋庸赘述的感觉。作为首次在戛纳获得奖项的华语片,无论是学者、电影从业者还是发烧友,几乎都已站在各自的立场,对其品评一番,溢美之词倒在其次,电影情怀才是关键。例如被普遍认为是“香港武侠电影”集大成者的徐克就表示,年轻时在美国德州上学的他曾专程跑到纽约打工去看《侠女》的上下两集。
籍由此次第四届“香港武侠电影展”的契机,能够有幸在大银幕上欣赏到《侠女》一片,实属不易。我与大银幕的空间距离是两排坐席,时间距离是四十多年的光景。《侠女》时长三小时,拍摄时间与耗费资本在当时都是空前的。不成想,上映后商业利润惨淡,但其在华语电影史上的里程碑式意义是此后所有武侠片都难以望其项背的。不仅仅是确立武侠电影的视听语言,更因为将中国传统戏曲艺术揉进电影中,融会贯通。
一个从《聊斋志异》中出来的重口味小故事经过胡大导一番改头换面成为了戏说历史,看来掌握这门学问的不仅仅是“金大侠”。不明身世的冷艳女郎成为了明代重臣杨涟之女,狐狸化作的娈童成为东厂千户,而顾省斋则是因为奸臣当道不愿求取功名。一切框进历史后自然合理。于是局中人的衣食住行都有了参照——明朝,这个胡大导最喜欢讲述故事的舞台。
据说,为了还原历史的质感,胡金铨专门在台湾故宫研究了大量的明代风俗画。大卫·波德威尔曾写过“他虽是导演,可亦是个学者,拍片前小心考究布景和服装的细节,更给演员及工作人员派发每场的分镜头草图,这种做法,在投机凑合的香港影业是闻所未闻的。”
于是胡大导日日艰辛钻研的成果就是一个如今被消费过度的词组“电影的质感”。质感从何而来,我边看电影边记录,看到几个浅显的层面。
一 字幕表
《侠女》的开场字幕表是仿宋字体加粗糙宣纸背景,配上激昂的戏曲音乐,直接进入古代中国。
二 布景
故事主要的发生地镇远将军府不算高大宏伟,于眼下古装大片的奢华宫殿不可相提并论。而且当下拍摄多是正面仰拍,显得气势恢宏,但一推近景,琉璃砖瓦就显现出山寨模样。但胡金铨的破败将军府,有角门后的院子;有厢房边的小路;还有漂着杂乱荷花的水池;一进一进院落的层次关系与屋檐正面侧面的完整性都出现在镜头里。院落虽小,但透着中国建筑的精致与韵味。单单是两串风铃都刻意做旧,其用心可见一斑。
慧圆法师修行的寺庙只在山石中显现,好似国画中讲究的“藏”,若隐若现。无须金碧辉煌的大雄宝殿,几重屋檐,一座小塔,足以说明佛法高远。
顾省斋的家中与店铺的陈设简陋却又清高,书案一尘不染,画作小心遮拦,满是读书人对文化的敬畏。
三 服装
东厂千户欧阳年身着绿丝绒长袍,丝绒的光泽比起穷秀才顾省斋的布袍自然显现出身份。监军身边的轿夫、侍卫、兵士人数不多,却身着从帽子到靴子完全不同的三套服装远远近近地走在队伍里。而夜战将军府一场,东厂监军门达换上了一身白丝绸亮花纹的袍子,衣服本身颇为精美,吸引眼球,令他在暗夜中格外醒目。竹林大战,演员的着装多是白、红、黑三色,配上竹叶切割后斑驳的光影煞是好看。
四 剪辑
《侠女》中的竹林大战已是中国武侠电影的经典,《十面埋伏》、《卧虎藏龙》都说是致敬。在这场戏中,光影斑驳、武术招式、清脆的兵器声响之外,剪辑是段落的亮点。将动作拆解为短暂瞬间再快速剪辑,奠定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基础,然而在起、跃、落的过程中偷掉几格画面,则成为令人手足无措的关键。侠士的身法突兀,在远景处起跳就在近景处落下。观者神经跟着紧张,手心也冒虚汗。虚实之间,胡导拍得兴趣盎然。
在胶片拍摄,并无后期的年代,过滤掉调色、补光、CG等技术,这部电影呈现出的不仅仅是胶片作为一种载体的质感,更是艺术家们对电影的敬畏,用十天等一个日出,用二十五天拍一段打戏,然后导演亲自一格一格剪辑。一时手头上找不到资料说导演如何构思场景、,服装、音。乐,只看到一句:侠女前后总共拍了三年零六天,开机关机都是石隽(顾省斋的扮演者)的镜头。
据说《王朝的女人:杨贵妃》用三人组成的导演组拍摄了七年,范爷从28岁熬到35岁;《小时代》全系列也不容易,中间又生孩子又换演员的,听说它们都是讲究“质感”的电影呢。为什么同样的词说起《侠女》和《杨贵妃》们,像是从地球走到了宇宙黑洞。
胡金铨代表作,中国首部在三大电影节获奖的影片,也是东方武侠片的里程碑。摄影和剪辑极为考究,服装和布景精妙绝伦,丛丛芦苇、荒山野岭、废堡破寺、茂林修竹,别有乱世侠气的古韵。配乐和音效借鉴传统戏曲,气氛营造甚佳。以负片表现日晒后的幻觉很有趣味。缺点是节奏较缓,禅佛流于表面。(8.5/10)
真希望CC能修复此片
@ Sunbeam Theatre Super 3 Cinema 4K | 最后仿佛强行加塞的一段细想十分cult。比《龙门客栈》好太多,武打部分依然有强烈东瀛剑戟片色彩……摄影美。如果停在“杨小姐在哪里你有没有看到杨小姐”就有意思了……最后韩英杰那个角色老让我想起王千源……
4K修复版重映。好多场戏都巨长的原因大概是动作戏真的扎实,徐枫的一招一式都棒极,几乎能感觉到她的一次次发力,还有其他演员也是,所有人练得一定很辛苦。(啊,相比之下聂隐娘的打戏就。。。)另外经提醒,牯岭街的某些情节的确跟这部有点像呢
竹林戏看了好几遍。胡金铨离开邵氏真是再明智不过,若一直在邵氏的假布景中,是绝对拍不出《空山灵雨》和《侠女》这样的作品。
那個攝影,那個剪輯,那個畫面,那個敘事,那個懸疑,那個竹林與大漠之戰,那個朝廷與“忠良之後”的關係,那個柔弱書生與強硬俠女的性別倒錯,那最後三十分鐘讓人看得無語的昇華境界,不愧是經典中的經典,不愧是神作中的神作,五體投地的膜拜,有時間要寫篇影評。
这三个多小时的电影专门分成上下两部,胡金铨始终高出同时代华语武侠很大一块,无论剧情、运镜、还是动作、深意,甚至对白都极考究。在生活气上,只有李翰祥能与之匹敌,难怪两人能是好友。
私心华语影史前三,古装/武侠电影首位。需要太多积累才能看懂其中万分之一,看懂其中万分之一即能收获太多。如果只能向全世界推荐一部最能展现中国古代图景乃至文化魅力的华语电影,我会选本片,没有犹豫。美国人有《2001:太空漫游》,中国人有《侠女》,得见此片是缘中大幸,必以终生习之为应。
名为《侠女》,实则重心在于援助侠女的众侠士。前段极有耐心地铺垫、设悬念,中段层出不穷的截杀与反击,后段又回归佛门感悟。善恶忠奸分明的二元对置,胡金铨在这段“大逃杀”中折射着曲折隐幽的家国梦想。断壁颓垣、古刹荒斋、翠峰白苇、刀光剑影,画面古典气质浓郁,就是石隽的大眼白有点吓人。
剧情谲诡,意境高远,竹林一战堪称经典啊。那是一个没有替身、没有威亚、武侠还属于文艺片的年代...
书里说侠女“艳如桃李而冷若霜雪”,徐枫冷若霜雪有之,艳若桃李嘛,就差点了。
青青翠竹皆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石隽映后说, 景色皆依旧,人事物已非。
4.5,这片若是着落于“侠女”复仇,则定是一等一的类型经典,但格局太小;但最后落于 a touch of zen,则太拖沓,对佛教理解和表现也太浮于表面。野心成就了这个片子,也让其最终无法完美。徐枫真是太美,而石隽的古装扮相真是本片瑕疵之一。
一种拆解连续的动作,用几个片断构建起整体动作感的剪辑。一种反常规的悬疑铺垫方式。一种中国山水画风的构图,在横摇=卷轴的铺展下广袤的空间被无限延伸。一种空灵与飘逸。一种前后景的并置,多重性的空间。一种人在环境中如何行动,而非人如何影响环境的禅意和哲学。
后面看得我失语了。顾省斋找到庙,杨小姐的孩子生出来,这么说顾省斋起码找了八九个月吧。好吧,也许他们春风不止一度。大师说顾省斋有难,他会算命?为什么会有通缉顾省斋的画像?好吧,也许那天晚上的番子没死绝?不过那天顾省斋一直没露面啊。如果通缉顾省斋,那他娘呢?疑点太多了,我好操心……
今天在台北中山堂看了修复版,徐枫、石隽等主演演员均出席座谈会(不过没说什么新鲜的内容)。老实说看到古装侠客们在花莲太鲁阁(台湾中学生毕业旅行标准景点)峡谷间追逐,片中且称为“边塞”,感到相当出戏,大有“直把杭州作汴州”之感。
近似于倩女幽魂的诡魅气氛作引,场景空镜剪辑五六分钟后才有人物登场,画面表达远多于对白,侠女平素是白衣短打,单只夜半私会时,改换和小倩相同的黑色长衣,同样的端坐抚琴,同样的池塘荷花。作为古装动作片,第一次打斗要到60分钟后才出现,儒、兵、医、卜、僧、侠女,多组人物互相试探、杂而不乱。武术动作显得更写实,动作有力步伐扎实,音效上强化刀剑的劈空声、兵刃碰撞的清脆、摩擦时的刺耳。竹林、夜战的高潮都堪称经典。到此处结束足以封神。最后四十分钟单独拿出来也是好戏,从武侠走向佛门玄学之境,可是连在夜战之后又续讲这么长,正邪主角也发生偏离,还是觉得稍微折损全片连贯感。
【武侠影展4K修复版】惊喜太多,以至于运镜设计还有故事节奏的一些粗糙和问题都被不那么显眼了。意外的有好多很有趣的心理剖析部分,竹林戏拍的实在太厉害了,结尾负片效果处理很棒啊,胡金铨还会这么玩。相比于中文片名的侠女,还是英文片名A Touch of Zen更适合本片。 8.7分★★★★☆
实在太厉害了,尤其是镜头和剪辑的叙事描摹抒情能力,五体投地~要是结束在男主抱着孩子离开,没有最后一小时大和尚各种逆光闪瞎,绝对能给五星(但这一小时当一部新片看也很厉害)~感觉胡金铨这是若无其事的把侯孝贤想做的某些事漂亮得完成了~至于前后断裂中途换主题什么的,都是可原谅的小任性~
“你去对付胖的那个。”PPJJ说,她说得是洪金宝。可怜洪金宝最后死在自己老豆手里,连句台词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