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谋《秋菊打官司》中,除了巩俐之外全是业余演员,而徐磊《平原上的夏洛克》则走得更远,全片没有一个专业演员。正如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中所论,与戏剧不同,“对电影来说,并不在于演员面向观众扮演他人,更在于他在摄像机而前所作的自我表演”,所以“典型的电影演员只扮演自己本身”。
《平原上的夏洛克》充满了戏仿的意味,西洋式的神探“夏洛克”被“解码”,再重新“编码”为中国华北平原上的“土味侦探”。电影里的几个细节很有意思:其一是通过算命的筮婆来占卜肇事车辆的方位,这种“破案”方法其实在秦汉时期就得到采用了。其二是超英在为树河凑医药费时准备卖马,但他认为的马的“仁义”价值不被对方认可,在得知对方是开饭店的(?记不清了)会杀马的时候决定不卖马。当后来超英知道周老板不是肇事司机,但周老板仍想用巨款让他隐瞒情人一事时,他坚决不要钱也坚称自己不会说出此事,但却遭到了周老板不理解的毒打。在这里,城乡的空间分隔隐喻了两种不同的价值观。和《秋菊打官司》一样,电影所呈现出来的农民只想得到一种玄而又玄,不可言说的道德层面上的正义(仁义),而非法律程序上的正义(亦或金钱)。这大概就是这些电影所呈现的法哲学原理上的龃龉之处。
类型片GenreMovie 大家好,今天在西宁FIRST中国类型片请到的是热门影片《平原上的夏洛克》导演徐磊。
张江南导演 徐磊导演
《平原上的夏洛克》海报 13届FIRST青年电影展 竞赛 最佳电影文本
采访正文
1 第一次来FIRST看的就是在露天放映的那场《平原上的夏洛克》,我个人非常惊喜,冒着寒风一直看完。很多观众也跟我一样,对这部片子表现出极大的热情,非常恭喜导演,应该是在非常艰苦的情况下才做出这部影片
徐磊:
对,就跟你看片的艰苦条件差不多。那天那么大风,旁边的声音也特别嘈杂,大家最后还能看完,我还挺感谢的。
2 能给大家简单介绍一下你拍片之前的从业经历吗?
徐磊:
最早我是学经济的,大学毕业以后进了一家国企做贸易、期货,干了两三年,后来就辞职了在社会上混了两年,也不知道干啥。可能还是有一颗文艺的心,然后就去电影学院旁边租了个房子,没事就去那听课蹭课,后来慢慢的进入到这个行业。
一开始最早进入这个行业做的是摄影,大概是2010年。开始是摄影助理,后来就变成摄影,拍了一阵就觉得经常拍一些不太喜欢的剧本,现场就会跟导演商量怎么改改,改着改着就改成编剧了。觉得编剧的工作创造性也挺强,给你带来创作快感。摄影还是一个顺杆爬的工作,有一个基础才能做一个创作。 编剧它就是更根上一点,觉得还挺喜欢,然后就做了两年编剧。直到后来写了一些东西让别人去拍,其实不是说他们拍的不好,只是说跟我想象的太一样,倒不如自己来。后来就说自己试试,然后自己拍一个短片。完了之后,就觉得还是当导演有意思。
3 是有什么特别的契机,或者某部影片让你突然觉得说放弃本专业?因为你不只是一个学生状态,你已经工作过就毅然进入这个行业
徐磊:
没有,其实我是到很晚才意识到这个电影是被人拍出来的。我一直以为有一个演员在那,电影就自动出来,我也没想过这个,而且也从来没意识到拍电影它可以作为一个职业。之前确实有一些电影让我印象比较深刻,当然最早肯定都是看一些武侠片、港片,后来好莱坞进来之后看一些科幻片、大片,那个阶段其实看的片子都差不多。
直到我在电影频道上看到一个叫《金色池塘》的老电影,亨利·方达演的。主角是一个倔老头,特别像我爷爷,那是第一次看一个故事。它也不打,也没有刺激性的东西,就是讲一个故事。让我觉得可以在一个美国老头身上看到我爷爷,就意识到电影这东西还是挺神奇的,它可以传达很多人共通的情感,那是我比较印象深刻的电影。
电影《金色池塘》海报 导演:马克·雷戴尔
然后再下一个,我上大学的时候看过一个《疤面煞星》的电影,阿尔·帕西诺演的。布莱恩·德·帕尔玛拍的,后来我才知道导演是谁,当时还不知道说关注导演是谁,更专注这个演员是谁,也不知道其实电影是导演的艺术。电影给我的冲击力特别大,因为它讲的是一个黑帮成长又覆灭的故事。最后的结局极其惨烈,阿尔·帕西诺一人和好几十人打,最后被打成筛子眼,被一炮轰死,故事就完了。那是我第一次看一个不是正向结局的电影,之前虽然也开始看故事片了,但是还都是挺美好的。我看完这个电影好几天睡不着觉,它给你揭示了某种人生的真相。其实人生不见得是一个很美好的结局,可能很多人就很悲惨的死去。
电影《疤面煞星》海报 导演:布莱恩·德·帕尔玛
4 你真的有冲动住到电影学院旁边这个确实要下很大决心,你去报班吗?还是就是听课蹭课
徐磊:
没有报班,当时也没有那么多积蓄,就是去听听课蹭蹭课。那个时候电影学院还比较开放,现在就管的比较严了。那时候就比较自由,而且我发现很多电影学院的学生都不喜欢听课。所以有时候你去听课,老师非常感激你。 一进入一个教室里头就三人,然后你坐进去一下增长了25%的人数,老师不但不轰你还挺愿意跟你讲。
大多数老师的课都听过,最后其实我最喜欢的两个老师的课是王红卫老师和徐浩峰老师的课。王红卫老师是讲导演基础,讲一些非常基础的观点,讲调度、蒙太奇、长镜头,虽然这个课讲的基础,但是把基础讲好非常难。他要对这些理解非常深刻,才能把这个东西给讲清楚。对我启发很大,我几乎每年都去听。徐浩峰老师他的风格就是比较飞,他每次讲课都不一样,我在那儿听了四五年都没有重复过, 他可能就讲到哪是哪。
5 我看有一篇之前出的访谈说《香火》对你影响特别大
徐磊:
我是很喜欢那部片子,因为我是先看到宁浩导演的其他的作品,再倒回去对这个导演产生兴趣。一般都是说先看导演的代表作,如果这个导演是我感兴趣的导演,我就会从根上刨,从他整个的导演风格变化去看这个导演他的发展。后来我就前倒,《疯狂的石头》是他第三部电影,前头两部是《香火》和《绿草地》我都非常喜欢。他每次的影像风格前三部都完全不一样,让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香火》它一个是好,一个是它给你有某种启发意义。一个好片子,它不是由钱决定的,他用很少的钱,去拍一个很好的东西。
中国类型片:你知道花了多少钱?
徐磊:
4万块钱,其中2万5是用来买一个DV的,然后1万5是用来拍戏的。
中国类型片:他涨了1万,当年他跟我说是3万多点。就是同学凑了凑,一块帮忙的同学一毛钱都没有。但是他后来立马去影展,我记得当年是日本银座有一百万日元奖金,然后香港电影节给了他一个奖。奖金就把成本收回来了,给大家发了工资。
电影《香火》海报 导演:宁浩
6 那你这个片子呢?应该制作条件、资金比这个还是要强点?
徐磊:
比他强点,几十万吧,前期的拍摄是有几十万。但是在拍完前期其实就没钱了,其他钱进来才做的后期。监制饶晓志等于是投入后期的资金来帮我完成那个片子,帮我组建了后期的团队。
电影《平原上的夏洛克》剧照
7 现在观众在FIRST看到这个版本后期比之前要好吗?
徐磊:
现在这个版本声音也没有做,调色也没有做,音乐做的片头和片尾。因为我回去补拍了两天,补拍了一些空镜,一些细节,应该是比原来好一点。
8 最初选择这么一个故事是身边有什么真实的东西促发的?
徐磊:
对,这个故事的灵感是从一个真实事件来的。其实是我一个亲戚,我一嫂子,她就被车撞了,车就跑了,然后他们当时的选择不报警,自己去找这个人。 如果是报警的话,就没法拿到这个医疗保险,对她来说是两难。要么就认倒霉,然后去走保险。如果报警的话,你就等于就是一赌。如果是这个案子能破,那当然就可以拿到全部的赔偿。如果这案子不破,她就得全额负担这个费用,反正我觉得是一个赌博。后来他们就想了一个两全之计,两全之计是什么呢?在他们意义上的两全之计就是先找到这个人,然后再报警,先破案再报警。
首先这里面的“两难”让我觉得就挺有意思了。我会自己问自己面临这种处境,会做一个什么选择
电影《平原上的夏洛克》剧照
第二个就是他们去找人的这个过程。虽然他们也没怎么找,但是确实是想去找,然后大概找了找,发现这事儿不靠谱。
中国类型片:最后报警了吗,找到人了么?
徐磊:
没有,然后只是有一个疑似的,怀疑是那个人,但是他们也没什么证据。这事儿就变成一悬案,就认倒霉了。电影也不太完美。
中国类型片:其实现在这个结局还是不错的,这是我印象中比较少看到的关于农村和底层的戏。家乡是在河北?
徐磊:
对,河北衡水。那有几大特产,一个是老白干,一个是学霸,盛产这两样东西。
电影《平原上的夏洛克》剧照
9 河北农村电影,最开始在视觉上有什么考虑?
徐磊:
首先我觉得北方,特别是北方农村都挺难拍的。每当看到一些南方导演,南方的影片之后,非常羡慕他们的景色、他们的房屋结构、他们的建筑风格。我们北方其实那种房子是很难拍的,进去就是很平的几间房,没什么空间感,大白墙,不好拍。从外貌到内景到外景都不好拍,就觉得我也没什么钱,就不能在普通的居民楼里拍。首先它那里面没有呈现出一个现代的那种千篇一律的房子,觉得那个有点丑。还是想要拍的不说美一点,至少要有质感一点。
10 我印象深刻的是这个房子从拆了建一直到最后,就是鲸鱼的那个画面。就这个过程,空间的建设从视觉上是蛮有趣的,一定程度上也隐喻主人公内心的世界
徐磊:
对,首先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其实他主人公住的地方是一个废弃的小学,那其实就是我小时候上学的地方。那个地方我上学的时候有三四百个学生,现在已经废弃了,大家都去城里上学了,农村已经没有孩子了。虽然我没在片子里专门提到这一点,其实它可以体现出农村的衰败。
《平原上的夏洛克》剧照
11 你感觉你观察到的河北农村近些年的状况,除了留守儿童以外,他们的生存..
徐磊:
不是留守儿童,没有留守儿童。我们那儿的人其实不打工,他不会外出打工就是想搬到城里去生活。他可能是个农村人,但是他也要搬到城市里去住,他哪怕每天从城里就开着车回来去地里种地,人口流失主要是向城市里集中。
我之前不太理解这个事,我还问过别人为什么我们挨着这么多好的资源,两个国际化的大都市,然后我们也有海港,但感觉河北总是发展不好,河北人毫无存在感。说到哪个地域,大家别管是歧视也好,还是羡慕也好,都会有一些关键词说。但是说到河北好像就过去了,这种原因确实是因为它挨着北京和天津,他就对人才和资源,就像你说的那种洪吸的效应,都给吸走了。
12 我们80后的成长经历和观影经验非常相似,但目前我看到的南方农村现在还算好,其实反倒是打工人在回流。河北状况完全不一样
徐磊:
可能是现在打工也不太好打,我觉得好像是这样,就是你在城里生活越来越难,生活成本也越来越高了。而且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它有一点放缓。 原来那些经济不太发达的地方,它可能得到一些机会,也有些资源进去,可能会有这种情况。
13 最开始那个片子曾经叫过rebuilding是吧?你最初想要传达给的包括房子是对家乡的一种什么寄望呢?
徐磊:
Rebuilding是一种重建的意思,是一种期待,一种美好的愿望,它其实没建起来。我觉得他盖的房子其实是一种伏笔,他在这还有一笔钱,拿着这笔钱也没有去城市里买一个房子,把他在这挣的这笔钱投在这儿,我觉得是一个从大的来说是一个隐喻。但是后来可能这个东西有点太抽象了,所以就改了一个稿。
中国类型片:可能我觉得细心的观众还是会看到这一点,包括最开始说这个钱拿去干什么,几次进出幸福家园。然后包括他坚守的选择说你这个房子反正你也不住,盖它干嘛,是不是养老等等,这都有涉及。我觉得就我看到FIRST这些观众来说,都是会感受到的。故乡回不去了,这种心情。我们这一代人可能都有,迁徙的一种状态。
电影《平原上的夏洛克》剧照
14 这次你有看同样参展的其他影片吗?
徐磊:
看了两个影片,《春江水暖》和《慕伶,一鸣,伟明》没想到导演这么年轻,他俩都是80末的很年轻的导演。作品的成熟度,对视听的控制力,都让我非常佩服。而且我也想说南方人和北方人的问题,就觉得他们南方人和我们北方人是不一样的。感觉他们情感更细腻一点,我们可能更糙点,我们就更喜欢用直接的方式。
中国类型片:虽然方式不一样,这部戏我觉得观众缘挺好的。确实是从观众层面,比较容易进入故事。黑色幽默类似于处境喜剧的东西也感同身受, 最关键是大家相信故事发生的事情,包括主人公的这种抉择,能感同身受或者很能理解。比较能够是符合现代生活状况的,我觉得这是比较难得的。对今年接下来市场状况是进展到什么程度?
徐磊:
如果顺利的话,可能年底能上
中国类型片:
我觉得在我看下来,今年可能能够有更多进入主流放映空间也就是这部影片有机会。我也希望能够看到这篇文章的影迷不要因为这是一部农村题材的影片对这部影片有偏见,我觉得这反倒是一个另外一个版本可能是《疯狂的石头》这样气质的电影,只要观众有耐心的话,这个电影应该会给大家一些惊喜和非常好的观影体验。
今天谢谢导演徐磊给我们分享他的成长经历。
— 完 —
编辑排版:肖大钱
文字整理:赵品晰
《平原上的夏洛克》让我想起每次坐火车从北京出发,火车在广阔的华北平原上行驶的场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农村,这么多麦田,这么多铁路两旁的小路通向的一个个村庄,曾经高粱肥大豆香的村庄,曾经有平原游击队的村庄。京九线上的衡水总和老白干的广告同时到来,和德州的扒鸡一样,在回忆中变成了美好的条件反射。
那些村庄里发生的事情是多么有趣啊。我们看了太多粗制滥造的电视剧,里面全是试图还原生活结果越看越假的情节,也看了太多矫揉造作的文艺片,里面没有一句台词像是人会说的,再看这部电影,会发现这是多么真实、多么有烟火味啊。“建”卖的温室猪舍,小区门口的勃兰登堡雕像,大雨里从桥上斜坡下来摔的一跤,医院里的新农合讨论。在这样的真实基础上,偶尔出现的文艺——或者说超现实,就特别让人动容。比如雨后屋顶塑料布的那一汪锦鲤,结尾的那个像是日本电影里才有的绿色调和大西瓜,让我突然觉得自己超越了生活。还有就是本片的主要情节——夏洛克式的,一群农民坐在教室里讨论案情和线索,这段据说是导演想拍这部电影的最初灵感来源,也是让我眼睛一亮的剧情:多么超现实的情节,但是又太合理了,我完全能想象那块广袤平原上的一个农庄,人们想把某件事弄清的侦探式探索,这应该与导演拍的是自己生于斯长于斯的村庄有关。这个主线还有一个优点:中国电影里,凡是说到农民和底层阶级的情节都特别沉重,比如秋菊打官司,是一种完全依赖国家机器的无奈和麻木;而在这部电影里,农民成了夏洛克,权力基本隐去了,农民像西部牛仔一样,完全凭借个人主义在这片土地上驰骋。多么理想主义啊。
导演用自己的父亲当演员的做法,肯定是有资金的因素在里面,但也让这部电影更有了一种真实的感觉,因为他演的就是自己。他那张脸上流露出来的真诚、固执和仁义,那不是演出来的,而是他自己的性格。如果让他去演个反派,估计就完全不成。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素人当演员都能有这么好的效果,如果不是,那导演真令我刮目相看。
这部电影本身我大概可以打7.3左右,很多优点,但也有一些缺点,比如张弛不够有度,有的地方太拖沓,有的地方把人调起来,却又找不到地方放下去。比如最后超英跨上马,红衣戴帽,飞驰而去的一幕,真令人击节赞叹,三路人马在岔路口相遇,本来可以塑造一个极大的高潮(想想宁浩在《疯狂的石头》里摩托车撞汽车门的那一幕),结果超英到了,老板下来说话,之后情节张力就弱化了,结局毫无惊奇,主要都是导演的文艺喟叹了。但知道了导演的成长、拍电影的起源、演员的启用故事之后,我毫不犹豫给了四星。哪怕是在中国,只要给一个孩子充分的成长环境,让他随心所欲干自己想干的事情,也总有可能成功的,而且不是公务员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成功,对不对?
两个月没写影评了。疫情好多天了,生活停滞了,一直坐在家里焦虑,没有看电影。终于还是打算捡起来,慢慢消化生活的痛苦于文字中,看能不能让自己好过一点。
深州,河北衡水下面的县级市,距北京250多公里,形意拳的发源地,盛产蜜桃。
徐磊,一个大概和你200个朋友重名的农村小伙,奔四,不会打拳,模样也不水灵。
但,就是这片土地,留给他善良的底线,和一直往外闯的动力。
他先后有十几个职业,包括:国企领导宠物饲养员、摄影师助理(拎包)、斯坦尼康技术员、跟焦师、摄影大助、婚庆摄影指导、摄影师、编剧……
从默默无闻,到有所耳闻,职业生涯95%的时间都和电影发生关联。
前年,他给好莱坞一线女星米拉·乔沃维奇(《生化危机》女主)写了剧本,去年,他又正式做起导演,拍摄了人生第一部长片。
导演,是徐磊的终极职业。
处女作导演,是徐磊的“从哪来到哪去”的哲学情怀。
他选择回到深州,选择请老父亲做男一号,演一部为被撞伤昏迷的亲戚追寻真凶的电影,轻喜剧,带点悬疑,略朋克,最后留住的是温情。
片名叫《平原上的夏洛克》。
豆瓣462人评价,7.4分,就在上周日(7月28日)刚刚结束的第13届西宁FIRST青年电影展上,他获得了最佳电影文本奖(类似于编剧奖)。
第一导演(ID:diyidy)在西宁采访了他,90多分钟的时间里,被他形容“扒了个精光”。谈到自己上大学时都不知“电影是拍出来的”时,他会微妙自嘲;谈到自己做了大半辈子农民的老父老母,尤其是和父亲的矛盾时,他又会“大堂风大,眼睛里进沙子”。
在第一导演看来,徐磊,就是当下中国青年导演最基本的坐标,他不偏倚,有热度,熬得住嘲弄与无聊,却对影像与故事永远好奇。
但你不知,他也有私情,《平原上的夏洛克》男主本来要在结局黑化,因为是老父演的,他“下不去手”。这个角色,好人由一而终,但奖不掺假,更不是随便拿,评审成员之一秦昊在西宁当着所有媒体的面怒赞《夏洛克》,怒赞非职业演员的牛批。
私情里裹着真情。这一点,能指引更多初生牛犊的青年导演,把好自己的轨道。
我是1982年的,河北衡水人,在石家庄上的大学,学的工商管理,2004年毕业。上学的时候我也没怎么听过课,毕业以后就在北京租房,找了一个国企上班。
在国企上班是什么状态呢?
举个例子,我第一天上班就起晚了,闹铃没响,一看完了。第一天就迟到,这得给领导留下什么印象啊,然后我就一溜小跑跑到单位,还是晚了十几二十分钟,特别忐忑。
结果到了单位门口,发现门还没开,大家的工作状态你也就能了解了。
上班时候真的没什么事干,每天就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去打开水,第二件事就是领导养了两只小乌龟,领导不在北京,我来喂乌龟,给洗洗澡,换换水,然后一天的工作就结束了。
结果我喂了几天,就发现有一只乌龟四脚朝天,死了。
我就特别惭愧,一共就俩工作,我还搞砸一个,这可怎么办!之前这两件事都是一个大姐来办的,大姐很镇定,说没事,扭头就去市场又买了一只。
我说这领导不会发现吗?她说,已经死过五、六只了。
我毕竟也是一大学毕业,多少也有点抱负,觉得在这儿发挥不了什么作用,混了两年就辞职了。辞职以后真的不知道干啥,那时候还没有意识到有什么文艺方面的工作可以做。
我上大学的时候喜欢文学,看一些哲学史,比如《通向哲学的后楼梯》那种书。哲学入门太难,反正那时候就流行看黑格尔、康德,我也去借过一本《小逻辑》,看不懂。
还有一些比较近代的,叫什么来着?好久不说这些词,想不起来了。
虽然也会看电影,但是从来没意识到电影能作为一份工作。
我真正被电影触动,是上高中的时候,有一回在电影频道看过一个电影叫《金色池塘》,是亨利·方达和简·方达父女俩演的。
那是我印象中,第一次看剧情片,因为之前都是看港片,还有《异形》《终结者》《星河战队》这些好莱坞,就觉得这些才是好电影,要打,要悬疑。
但《金色池塘》也不打,也不悬疑,它讲人物,我就记得印象特别深刻,那个老头性格特别像我爷爷,倔,岁数大了脾气也不好,当时就觉得这电影太有意思了。
明明一个外国老头,你怎么会觉得像你爷爷?你说我爷爷和亨利·方达之间能有什么联系啊?
这时候你才意识到电影这个东西它可以跨越文化。
到上大学还有一个片给我冲击力非常之大,是阿尔·帕西诺演的《疤面煞星》,这片最后帕西诺喊“我来接你们子弹”,结果被一下轰死。
我本来期待他像一个战斗英雄那样,把所有人都打败,结果打死了几个人,自己就被干掉了,电影就结束了!
我好几天都睡不着觉,《疤面煞星》第一次让我从电影里看到人生真相。
但我大学从不和别人聊电影,我们那时候追求的是文学,觉得人生最好的职业是当一个作家。
其实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意识到这个电影是拍出来的,都不知道它背后会有很多程序。就觉得它是浑然天成的,从没想过“电影从哪来”。
从国企辞职了嘛,上两年班什么积累也没有,出来之后找工作还是很难,当时就觉得应该学一门技术。
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学烹饪,做一个厨师,另一个是学编导。
你听起来差距挺大,但对我来说都是技术。我就查了一下,厨师班是三千多,编导班是两千多。那我就学了编导。
两千多学一个月,是传媒大学办的一个编导进修班。也是因为我爷爷家就在那旁边住,我就去上课。后来我知道是全国各地记者、编导过来到广院进修一下。
正好离那近,我就住在广院里,认识了一个学编导的学生,一块合租,后来成了十几年的好朋友,我跟他那时候就开始聊一些电影。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做编导了,创业了,做母婴产品。
我当时就做了两期片子,一期一千多块钱,就发现这跟国企上班差不多,也没什么意思。因为节目有很固定的形态,你没什么发挥空间。
后来就彻底算了,感觉干这事不太行。我就又逛荡两年,那时候意识到有电影这个产业了。
2009年我在电影学院旁边租了个房子,在西土城那边,认识一个北电学生,摄影系的,当时我觉得我能跟一个电影学院的毕业生住在一块,我这跟电影离得就更近了。
但发现人家根本不理我,对他来说,跟你聊也聊不明白。算了,我自己去听课。虽然室友他看不起我,但我进入这个行业还是因为他的关系,因为他有一次问我说,要去采访吴宇森,你想过来听听吗?我说特别想啊,我就作为一个摄影助理去给他拎包。
《赤壁》那时候上映嘛,采完吴宇森,我就认识了另外一个人,也是慕名而去的一个电影学院的学生,加了一个微信,不对,那时候没有微信,是留了个电话。
他以为我是一个正经的摄影助理,没过几天,他给我打电话说我这有个活,你来当一下摄影助理,当时我就觉得特别激动,就去了。
我们拍的是数字电影,那时候全国没有几个导演有机会拍胶片电影。讲一个啥故事呢,忘了,大概就是一个病人被毒蛇咬了,需要一架飞机把他送到什么地去接受治疗。
我的工作呢主要就是整理器材,现场都是电影学院一些毕业生,等于这是毕业作业。大家都是公子哥,说是摄影组好几个人,其实主要我一人干活,但这对我来说太有吸引力了,每天收完工,看那些器材,就研究。
后来我发现有一个斯坦尼康稳定器,他们调不好,平衡怎么掌握都不对。我是学理科的,动手能力比较强,去弄了弄,就弄好了,后来我就成了这个剧组唯一一个会调斯坦尼康的人。
他其实是两部数字电影连拍,拍完第一个数字电影后,跟焦师就走了,当时我那朋友说要不你试试,我就一试,就可以跟焦了。
干完这两部数字电影,我就成大助了。
有意思,我愿意去钻研它,也会去揣测,说这摄影师到底怎么想的,他为什么用这个镜头不用那个镜头,你也会学着看,那时候就想我能在剧组这么混着挺好。
回来之后觉得自己生活找到方向,入行了,结果这个活干完之后,我发现我那个摄影师朋友也不是有很多活的人,他闲了好几个月!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干嘛了。
后来也有一些摄影助理的活开始干,一天一百五,后来一天二百,这也不行啊,不能谋生啊。
我就在网上搜,有人说可以弄婚庆。我发现现在所有出名的导演都拍过婚庆,起点都很高,一拍都是拍走红毯,哈哈哈。
接一个婚庆的活三百五,租一个机器二百,加上磁带什么的,我就挣一百,我觉得至少拍上了。
虽然拍婚庆,但我也特别有想法,就有意识地用不同的摄影机来拍。基本就是傍晚把机器拿过来,第二天五、六点出门要拍,这时候你也不会用,就从网上找一个一百多页的说明书看,每个钮试,试到基本上天快亮了,去拍了。
我还为了这个婚庆去拉片,印度有个《季风婚宴》,《我盛大的希腊婚礼》,还有《我最好朋友的婚礼》,但凡跟婚礼沾边的我都拉,第二天特兴奋。
结果我跟婚庆的老板一说,我昨天为了拍婚庆拉了哪个片,他都惊呆了,觉得哪来这么一个傻X。
那时候不光拍婚庆,当摄影助理的时候,我也会考虑这场戏怎么拍,会跟摄影师去说一下,比如说有一场戏,在一个摇臂上,我就会跟他说,老师你看这个镜头如果升一下多好,多有气势。
摄影师听完说,滚。
转机就来得非常快,半年以后我就当上摄影师了。那个导演拍的戏是一个小孩踢足球的故事。我特别爱踢足球啊,就跟导演聊了一个小时足球,导演就用了我。
虽然我觉得我能拍,但还是有点忐忑,毕竟没干过。当时我就问我那摄影朋友,万一拍不好怎么办。他就说,你先摆一个全景总是没错的,所以每一场戏机位在哪儿,我就先选一个角度摆一全景,再看这些演员调度,前几天胡拍,但拍了两、三天我发现我会了。
这里面有一个细节,我原先那个摄影朋友,之前我是给他当摄影助理嘛,他也没什么活,我就跟他说我接了一活,我怕我干不下来,你给我干助理,我给你摄影师的钱,我还拿助理的钱,你看行不行?他说行啊,就去了,我就职位逆转了!
其实也没什么,那时候大家都起步。我晚上会跟他商量一下这镜头怎么设置,前两天他会帮我分一下镜头,然后我到第三天的时候,我发现我就不用跟他商量了。
我发现一个事,你在旁边看你永远看不懂,等到有一天所有事都有人问你,你必须给个答案的时候,你一下才智急中生智,就通了。
你看马云聊怎么管一个公司,根本就没用,你自己弄一个公司,你立刻就会了。那个片子拍摄的很顺利,也顺利地卖给了电影频道,后来就走上了摄影这个路。
干了好久摄影,我其实都没有特别有意识地要当一个导演或者编剧,没什么方向,主要就是解除以前沉闷的生活。
拍一个东西,你会全国各地跑,有时候拍个城市宣传片,你在这个城市走到的地方,可能比在这生活几十年的人走的地方还多,可能他在这生活一辈子,都没去过那地方,但是你去了。是这些东西在支撑我。
但后来,你拍一些戏的时候,就会产生一些问题,剧本特烂,台词不说人话,情节没劲,你就开始跟导演去聊,咱们这个剧本能不能改改,我就开始帮改剧本,改着改着就有导演跟我说,要不你写一个得了,我说行啊,反正他们的戏也不是很大。
那是在2012、2013年,开始有时接摄影的活,有时接编剧的活。
后来才发现编剧这个事比摄影更有意思,因为戏的根上是从剧本来的,摄影还是一个顺杆爬,借题发挥的工作。
写了很长时间,也没什么正经活,短片、电视剧、栏目剧,挣点钱。然后就发现有个问题,你写完剧本之后,别人老是拍不出你想要的那种感觉。
后来我写了一剧本,我跟我那制片人朋友说,这个短片我想拍,我想试试,因为他整个片子预算也不高,就几万块钱,就答应我了。
后来那片子拍完了还不错,电视台里头反馈也不错,我就去投了上海电影节,参加了一个国际短片展映单元,片名叫《从台北到深北》,一个台湾老师来大陆支教的小故事。
其实就是在我老家拍的,也用到了一些素人演员,有很多小孩。从那时候我觉得素人的表演是没问题的。
还是有一次,通过一个蹭课时认识的朋友,结识了袁锦麟,《风暴》导演,写过《捉妖记》。
他说袁导找编剧,介绍一些朋友去,我也去了,聊了一下,就把我之前拍了两个剧情短片发给他看,看完之后他就用我了,他觉得可能里面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是他想要的,他毕竟要写一个喜剧。
袁导普通话不好,和他说话特别累,头几天我都是晕的,他的普通话我觉得比英语6级听力还难。
我经常看他特别兴奋地讲一个情节,都站起来开始演了,连比划带演,自己很嗨,我完全没听懂,这个时候我在想我是配合他笑一笑还是怎么着。
后来我就加入了《素人特工》这个项目,我们是2015年10月份开始的。我更多是为袁导设计情节,比如说避雷针上两个人PK的戏。
因为我听过作家石康的一个段子,说有一天在胡同里头他开车跟另外一个北京大爷顶上了,然后谁也不肯让谁,就开始买个撸串,烤上串了,拿着啤酒就跟你耗着,从早上耗到晚上谁也不让,直到有一个人说,哥我服了,我走。
然后我就把这段子讲给袁导,本来爬避雷针这场戏不是两个人来爬,是王大陆自己爬,我说我们是不是可以把它写成对抗型性的东西,比一个人爬更有意思。他就觉得可以,最后发展成一场很精彩的动作戏。
我也给米拉·乔沃维奇(《生化危机》)设计了一些戏,比如她出场那场戏。
编剧活干完以后,问题还是没解决,因为电影后期时间特别长,迟迟上映不了,没人知道我是这部片的编剧,也就没人找我继续写电影剧本,原来那些广告片的客户也都断了。
我就在那段时间很困惑,那是在2018年。
我想自己多少也攒了点钱,要不我就自己拍一个吧,就把《平原上的夏洛克》写出来了。
最初灵感来自一个真事,亲戚被撞了,他们不愿意报警,我就特别诧异。
他们就觉得送到医院以后,报警也找不着这人,那这个就医就没法报销了,还不如认倒霉,说是自己摔的,还能报个百分之七、八十,当然他们也没有放弃找那个凶手。
真实结果就是,稍微找了找,不了了之了,因为那是大海捞针的事,没证据,是有录像拍到这个过程,但是看不到车牌,所以你很难去找。
我觉得这事特荒诞,它有一种身份的错位感,几个农民在那分析案情,给我特别强的刺激,就决定拍这个。
让我爸来演男一号,这个是很晚才决定的。
当时我写剧本的时候有一个儿子的角色,这个儿子是在北京或者外地大城市上班的,在城里创业,需要一笔钱,老爸刚卖了牛,有一大笔钱,他知道之后就回来跟他爸说想用这钱拿到城里去干点啥,这个老头就特别想盖这房子,然后父子俩就产生冲突了。
其实我这里面原本有一个特别明确的价值观冲突的一条线,但是这事还没聊明白,给他们盖房子的亲戚就出事了,如果找不着凶手,你要给人治病,那这钱谁也拿不着,父子俩人带着矛盾一块去找凶手。
可是后来演儿子那演员一直没找着,我自己也不会演戏。就决定变一个方式,不要这个角色,删了,变成两个农村老头去找凶手,情节会有一些改动,特别是你在主题层面上会有一些损失。
但就说《绿皮书》也是两个人搭档上路,内核的东西特别没劲,种族问题也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但它是细节处理、技术处理太厉害,你知道他们俩要干吗,其实吸引人的是过程。
现在回想一下,我为什么喜欢侦探这个点,是因为侦探在破案当中会不断乔装打扮,变换身份。它在造型方面暗合了我想表达的主题:人被生活的压力所异化。 这是我最喜欢的部分。
这戏的演员大部分是我认识的人,我爸、我妈,我三、四个把兄弟。
我爸第一反应是——我没空。但是后来我发现他自己在偷着看剧本,哈哈。
后来也不算软磨硬泡,就说试戏,随便哪场都行。试戏有几种,爆发力比较强的那种戏,比如打架的那种戏,其实普通人的爆发力没有那么强的,真喊就特别假。然后还有一种是特别稳的戏,就是比较微妙的,情绪性的镜头,让他试试这两个极端的。
然后一试我觉得还可以,当时就觉得我既然找不到特别合适特别好的,至少我得找一个我愿意拍他的,跟那些人比,我还是愿意拍我爸。我让他演这个戏,他能留下一个作品。
我妈过后还说,她意识到,你这片子卖不出去,我觉得也没事,毕竟你给你爸拍了个电影,等他老了还能看看,等你有孩子还能看看他爷爷拍过电影。
我妈就是心挺大的,几十万对她一个农村老太太来说她就觉得其实没什么,我觉得我妈特大气。
因为是非职业演员,他们也会遇到不理解的戏,你说服不了他们,他们就是不演,一直卡在那。
大家现在看得比较好玩的一场戏,是占义吐痰被罚款。这场戏的调度是我提供的,我首先觉得这个稍微有点生理不适,我希望他在一个远景里发生,别太近,但是表演的神情形态是占义自己的。
他很有天赋,虽然我确实用导演的技法在帮他,但是他本身也确实特别强。
我本来想的是一个特别黑色,特别荒诞的一个结局。
最后主角超英这个人黑化了,他在找人的过程里,在压力之下,一个好人变成坏人了,但是在拍过程中改掉了,调整了结局,我其实在拍最后一场戏的时候还在纠结。
但我爸的状态不支撑你做这么一个表演,之前那个是高级的一种处理,但是咱不能为了荒诞而荒诞,为了黑色而黑色,这个人就是不变的一个人。
我很喜欢宁浩的《香火》,一个和尚,最后变成了一个大骗子,那个演员的状态是支撑他那样的。我这个吧,我觉得可能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那是我爸演的,我舍不得让他黑化。
这次我爸没来成西宁(FIRST青年电影展),我都给我爸妈定机票了,结果我妈这两天身体不太好,我爸在家照顾她。
成片我给我爸放过,他也没说自己演的好或者演的不好,他就非常稳,他也不会觉得“儿子我会不会给你演砸了”,他也不会觉得自己“我原来是个表演天才”。就是沉默不语,你让我拍我就拍了,你让我演我就演了。我爸就这性格。
我北漂之后,就和爸爸联系不多了。他也不管,很少参与意见,包括工作、结婚这些事他都不参与意见,我妈经常什么事都参与。
从小我们家庭关系挺和谐的,我跟他们的冲突其实就是我从国企辞职的时候,对一个农民来说,在国企你至少这辈子衣食无忧。
因为他们自己的生活就是,一个农民老了,他就变成一个负资产,没有生活来源,只能靠子女的赡养。农民对衰老有一种天生的恐惧。
我辞了以后他们基本就放弃我了,就自己多挣点钱,以后给儿子多攒下点,别让他饿死。
现在他们也不管田了,在城里做点生意,我们家也搬到城里来住了,家里的田就雇人去弄。
我小时候天天浇地,看西瓜。所以我也挺理解他们不愿意让我辞职这事,我为什么在国企公司干了两、三年啊,其实依着我的性子可能半年我就不干了,还是想着爸妈的感受。
但我觉得人生不能这么……其实你看农村人就会有那种感觉,他们已经被这个时代抛弃了,但是他们自己知道还在努力地去生活,你就觉得那个特别动人(导演眼圈开始湿润)。
我下一个戏,想讲一个《小镇杜月笙》的故事,其实是当代乡绅的故事,我早就想写这样的人。
现在是不是继续用非职业演员不一定了,也不一定在老家拍。我也挺想拍东北到西北这块,比如说到山西、陕西,我就觉得那可能是另外一个地了。
但是河南、河北、山东,包括东北,这些地是我在地理区域上特别亲切的一块。
第一导演FIRST系列采访:
1.FIRST评委主席刁亦男专访
2.《鱼乐园》导演柴小雨
3.《马赛克少女》导演翟义祥
*欢迎关注微信公众号第一导演(ID:diyidy),别误解,不是要做导演界的第一名,而是要记录电影的第一表达在导演!来这的导演,都敢说真话。
*文中图片均来源网络,如有疑问请联系本号。
华北平原上的魔幻现实主义,与其说它是平原上的夏洛克不如说是平原上的唐吉诃德。这是一个及其荒诞的故事,也是一个高度虚幻的寓言。
农民徐超英翻盖老家新房,好兄弟树河在帮他赶集买菜时出了车祸。超英一边支付起树河的医药费,一边和占义一起踏上了寻找真凶的探案之旅。超英无疑是讲述神话的人作为导演刻画的一个平原上的“骑士”,他固执非要帮兄弟要个说法,不会为了钱而服从于既有的非正义的规则,另一方面他又或许顺从,在规则面前服服帖帖,这样的一个矛盾的人物形象使超英褪去人性,成为一个散发神性的骑士。这样理想化扁平化的人物让人脱离的荒诞的范畴变得难以接受。从始至终看不到人物弧光的转变,这在一个类型片想要取得票房成绩的纬度是不及格的。主角总是一味的善良,像地里一尘不变的黄土。不知道是因为是导演父亲出演的夹带私货,还是导演想批评中国农民的劣根性。所以当骑士骑上战马,驰骋在一个高度寓言的大远景空间时更突显了电影的魔幻现实。 电影承载的还有来自FIRST青年电影展最佳文本奖的争议,单单讨论剧作,他似乎有些不成熟和老套。第一次当超英和占义确定凶手使用了案发现场不远有一个监控,在一处关键情节点还是超英盗走了范总车里行车记录仪。一个悬疑的侦探类型片,每一次关键的破案情节点,都是使用同样监控套路,每一次当主角做出选择来推动情节的时候,剧作上重复的陈词滥调使得电影本文拿到FIRST的大奖显得不那么名副其实。类型电影如果不产生变奏,而使用重复的窠臼,必定会造成商业上的反噬。导演的剧作构思都放在如何让农村小人物在面对城市规则的不知所措,因此产生的喜剧效果。以及用一些农村的封建习俗把农村景观化。这或许就是FIRST影展的问题,他们推出的爆款都是题材的话题度很高。毕竟农民的探案历程是多么好的宣发噱头。
住在河北衡水农村的超英大叔,卖牛得了十七万块钱。
兜里一下子殷实的他,想到的第一件事情是:翻建新房。
这是电影《平原上的夏洛克》的开头。看到这里,我就想:导演难道是农民出身?对农民生活追求的把握真的是太精准了。
后来一查,果然。
导演徐磊就是河北衡水人,在一个采访中他说:“我小时候天天浇地,看西瓜。”
《平原上的夏洛克》是他的电影长片导演处女作,执导了《无名之辈》的饶晓志担任了这部影片的监制。徐磊表示,如果没有饶晓志导演的帮助,这部电影就不会同大家见面了。
作为纯新人导演,此前徐磊做过《素人特工》的编剧,拍过一个短片《从台北到深北》。
更早之前为完成父母的心愿在国企待过,做过摄影师助理,拍过婚庆……和《动物世界》的韩延、《路边野餐》的毕赣、《八月》的张大磊等新导演一样,都是“婚庆系”毕业。
《平原上的夏洛克》就在徐磊老家衡水深县张村拍摄,演员是他的父母和乡亲。故事灵感也来自他老家人的真实遭遇:“我有一个亲戚被车撞了,他们当时把人送到医院,说是自己摔的,不敢报警。因为在监控覆盖不全面的农村能够负全责的肇事者很难找到,而谎称是农民自己不小心受伤,就可以走新农村合作医疗……他们最后就说我们先自己破案,把肇事人找着以后再报警。我当时就觉得这个逻辑特别荒诞,但是它又符合他们的处境。”
《平原上的夏洛克》获得了今年第13届FIRST青年电影展“最佳电影文本”。
其实徐磊本人早就在北京生活数年,脱离了现在农村的生活体系。但正是这种熟悉又陌生,了然又超然,这种碰撞,反而让他来拍这样的一部电影,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很是特别。
电影名称《平原上的夏洛克》,一看就有一种文化上的碰撞。中国的华北平原,英国的神探夏洛克。在为超英大叔盖房期间,树河叔被人给撞了,超英叔、占义叔化身夏洛克和华生,开始在平原上奔走,探案,查找肇事者。
电影海报上,超英叔和占义叔头戴斗笠,身披塑料布,冒雨在平原上奔跑,非常符合农民的身份,但又有一种超出生活的浪漫感,仿佛古代义薄云天仗剑天涯的侠客,又仿佛漫画中身披斗篷惩恶扬善的超级英雄。
徐磊说:“其实这个是跟贾樟柯导演学的。”
“我看他的《天注定》手记里面,他就是把每个人物造型对应一个古代的人物,王宝强的对应的是武松,姜武对应的是鲁智深,赵涛对应的是一个侠女。你能感觉到那种气质,但是你又不会觉得跳出来,他不是完全的那种一个真武松出来,他是用我们现实中也有的元素把他们很微妙地给衔接到一起,就是像与不像之间……还能察觉到,但是又不会觉得刻意。”
《平原上的夏洛克》有一幕超英和占义叔在广场上的戏也非常贾樟柯。
其实你能从电影中看出很多导演对徐磊的影响,看得出他的阅片趣味以及审美情趣。
比如电影一开场就是牛被吊在空中的镜头,让你很容易想到希腊电影大师西奥·安哲罗普洛斯。
安哲特别喜欢在电影中将各种庞大的物体吊在空中,比如《雾中风景》中那只吊在水面上巨大的手,《尤里西斯的凝视》中吊起的列宁雕像的头部……令镜头语言产生诗意与哲学。
比如桥洞下勘探肇事现场的镜头,会让你忍不住想到韩国电影《杀人回忆》。
比如超英叔、占义叔骑三轮车驶过平静茂密的田野,让你想到北野武的《菊次郎的夏天》。
比如停车记录仪的桥段,让你想到《大佛普拉斯》。
……
徐磊说:“其实我拍这片子之前,我给自己定的一个美学层面的基调,就是希望它是一个质朴简约的风格,能用一个镜头就尽量不用两个镜头。它可能在前面的时候就有一点纪录片的感觉,然后在后面随着探案的深入,越来越走向一个失控边缘的时候,它有一点类型片的感觉。但总的来说,我希望它是比较简约的,我不希望把视听搞得太复杂。”
更妙的是他几处浪漫的镜头,虽然浪漫得超然,但又和农村现实生活融合得非常好。
比如超英叔月下策马,比如他最后将金鱼倒进屋顶下的透明塑料布,红色的金鱼在头顶游弋……而在此之前,因为下雨,屋子里漏得不像样,超英叔和占义叔冒雨给屋子里拉了这样一张塑料布挡雨。
其实徐磊原来的剧本和现在是有出入的。
在原来的剧本里,设置的是一对探案的父子,但最终一直没能找到演员来演。徐磊就效仿当年自己拍《从台北到深北》的短片,全部启用了素人演员,自己的父亲徐朝英饰演了男主角超英,母亲也出演了配角,而徐磊的老婆成了电影的剪辑师:“我教了她几个快捷键,让她自己学学试试,现在她也成为一名剪辑师了!”
指导父亲演戏,徐磊说其实比指导职业演员轻松,因为对待职业演员,“还得你注意保护他。当然你作为导演,你又不能姿态很低,所以这就很微妙。”但是亲爹也有一个好处,“你可以求他,你求了没有面子问题。直接跟他说:‘再来一条’,然后他能不来吗?”
儿子的角色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就被删掉了,共同探案的变成张占义饰演的占义。占义叔绝对是电影中一个亮眼的角色。
徐磊说:“其实我在拍这片子之前也是持有疑问的:素人到底行不行?而且我这个片子它不像以前的那种文艺片,它情节还挺强的,甚至有点类型化。素人演员能不能演类型片?以前我没看过别人这么干过,我自己也不知道行不行。通过这次试验完了之后,我觉得是可以的。”
FIRST颁奖前的评委见面会上,演员秦昊激动地表示:“我太喜欢这部电影了。虽然你知道戛纳的、柏林的片子应该是什么样,但这部电影就是很打动我,素人演员太他妈牛了!”
电影里超英叔的家中有一幅画“幸福家园”,画上是传统的中国山水,偏偏旁边有一幢欧式别墅,两相辉映,十分荒诞。
然而却体现了中国农民的梦想。农民们就是爱盖房,超英叔有了钱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翻盖新房。
我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回老家,就会有一种陌生感,因村里各种楼房此起彼伏地翻盖。
在农村,彰显一个家庭的实力就是盖房。你儿子能不能找到对象就看你家有没有楼房,你能不能交到朋友就看你家有没有楼房……
房子是金钱和地位的象征。
其实从华北平原到英国乡村,在这一点上倒是和谐统一的。你看简·奥斯汀的小说中,不管是《诺桑觉寺》还是《曼斯菲尔德庄园》,房子都在主人公的爱情中起着巨大的作用。女一之所以能成为女一,最主要的优点就是要抑制住房子对其的巨大诱惑(关于这部分,可以看我写的《文艺女青年要买房》)。
有段时间我们那里流行盖房到什么程度?不管你有钱没钱都要将老房子推倒盖楼房。没钱怎么办?可以先盖一层,慢慢挣钱,挣到了再往上加盖第二层、第三层……
农村的房子真的也是各种款式都有,花样百出,琉璃瓦配大理石,围墙是小轩窗房子是铝合金窗户,全自动卷帘门内全套红木家具……欧式建筑配传统山水园林真的不是梦啊不是梦。
虽然,其实现在农村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几层楼的房子建了可能也只有老人在家住,很多房间都空置着落灰……但就是要建房!不建房难以彰显志气。
徐磊说:“现在的农村和我小时候印象中的农村已经不太一样了。小时候印象中是朝气蓬勃的,每个人都那么年轻。现在回去觉得大家都死气沉沉的,这儿也没什么年轻人了,然后剩下的一些人好像就在眼前度日。”
但他说,“还是有一些人,哪怕他们已经被时代抛弃了,还是尽他们所能让日子过得好一点儿。那个东西特别打动我。我上次回去一个伯伯还在说,要在村口开个饭店,怎么装修怎么设计……但你就明显感觉到,这儿开个饭店也没有人去。”
而这,却正是徐磊觉得自己想要去描述的东西。
就像电影中的金鱼,那个浪漫的镜头,一开始只是一个空间上的处理,“它的这种变化刚开始是空间上的变化,在拍摄的过程发现其实意味变得更丰富”。徐磊说,“我觉得不是浪漫,而是自己经历许多苦难,他们还不知道。很麻木的去过一生,麻木是褒义词。”
而当年,他在北京的一家国企工作,每天上班的主要任务就是给领导的乌龟换水、喂食……结果有一天,他发现乌龟死了。他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一个同事大姐非常淡定地去花鸟市场又买回来一只乌龟,跟徐磊说:“没事的,我之前已经养死过五六只了。”
第二天,徐磊就决定辞职,离开了那里。投入他电影的梦想。
(我们的小小花园,你要不要来转转?)
冠以土法炼钢式的破案模式,经典推理桥段无缝嵌入乡村现状,点到为止的社会问题透过表象的黑色幽默照进现实——城乡差距,青年流向城镇,乡村凋敝引发的空巢现象,个人关于道德伦理和法律秩序的天人交战。剧本写得相当缜密,在不乏戏剧化走向的情节中紧密箍扎细节注脚(如联系不上的离乡女儿,如对马的功能性利用和建构人物情感的功能),作为处女作即能编导如此实属不易。素人演员独有的稚拙反向彰显冷面幽默,土味双侦探简直太可爱,尤其占义一角太圈粉,契合文本的喜剧风格。导演映后说“喜欢一些失衡的东西”,非常认同,我最喜欢的三个片段正是这种略略失衡的宕开一笔——树河醒来前关于西瓜的梦,屋顶游动的金鱼,以及结尾三人走进明亮的翠绿的树林;生活的乐与苦,得与失,美和诗意,都在不动声色的罅隙闪现。
最好笑的是结尾被强加上去的那行字幕
这类题材我喜欢称之为农村类型片,它们往往会把一个类型化的故事安插到一片往往是属于现实主义题材的空间里,而后利用那些农民对世界的局限性理解,去获得剧情推动的原动力,并以这种观念的脱节来制造喜剧效果。个体与时代价值观层面的抗争,影片给出的答案也是类型化的,而非现实主义的,而显得温暖。
听过大小各种创投,这个是创投阶段就给我最深印象的一个项目,当时导演拍了个小样片,大家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两个农民大叔像福尔摩斯华生一样去破案,这个设定首先就挺抓人的。幽默感不用再赘述,我最喜欢的其实是片中浓浓的人情味,乡下人的朴实善良,城乡贫富之间的差距,而导演并没有以愤世嫉俗的视角去看待这些问题,看完会觉得很温暖。男主是导演父亲,全部演员都是素人,也展现了农民多姿多彩的小康生活,没有像很多新导演一样为了猎奇而拍乡村,这点真的太好了。
真好啊,屋顶上游动的金鱼、沟渠里漂走的西瓜、纵马赴约的深夜……这些黄土地上自然生长的诗意。
中国广袤的农村+老人,一个如此有潜力的题材,终于被靠谱的团队发掘了。事实证明,如果拍得好,比城里的年轻人相爱相杀有趣多了。说土酷侦探,不过是连葫芦案都断不了的葫芦僧;说哼哈二将,一路闹的笑话都快把本钱赔光了。但在木讷、寡言、逆来顺受的背后,男主角超英的有血有肉,令多少聪明的中国人汗颜。坚决赎回将被杀戮的老马,是为良善;誓要追凶并承担所有医药费,是为侠义;为死去的亲人翻修房子,是为承诺;让金鱼在天花板上游来游去,是为浪漫。你看看,如此一来,连超英的名字都像是“超级英雄”的缩写了。
不喜欢给这部作品打上「土味」的标签,「乡村」与「土味」绝非全等。「土味」是低级趣味与卖弄媚俗结合的产物,已经偏离了真实,是一种迎合猎奇看客的低俗人造景观。而「平原」展现的则是「乡村」的日常,有雅 (质朴中的道德闪光) 有俗 (有色笑话),但皆是并置于平凡生活中的常态。这就更突显出影片幽默的可贵,不是搔痒逗笑,而是水到渠成。谁管这叫「脱离了知识分子的高级趣味」,我是决不同意的。相反,声画与文本共同表现出的琱琢的浪漫、工笔的细腻、誊搨的平实,身份错置的笑噱只是故事的一部份。我们的「喜剧」缺少的大都是这种高屋建瓴的趣味。
作为新导演处女作,既没有因为着急证明自己而用力过猛,也没有耽于自我,恰到好处。这部电影所体现的导演和电影的关系,和自己生长之地的关系,和身边人的关系,都是真诚和舒服的。这种发自内心、质朴自然、目的性不强的电影,是我心头至爱。徐磊第一部就找到了自己的主题和自己的语感,挺难得的。 这部电影虽然简洁,但并不单调, 在一种轻盈的节奏里,思考、幽默、诗意、伤感,都有了。热烈推荐。
全素人演出河北版《大佛普拉斯》,行车记录仪已经十分明显。大抵上是段子拼凑,用好莱坞类型片元素移植在土味河北里,调剂出不一样的黑色。只是结尾还不够黑,如果和神婆的“东方”呼应上效果更佳。
2010s监控摄像头美学又一作品。节外生枝的行车记录仪有点太意料之中,但土味美学以及非职业演员的慢一拍反应,制造了不少亮点。「上医院来了,你还怕这钱花不了啊」,熟人社会找关系,保安追打外卖,吐痰罚款之类的处理是主流电影不会讲到的事情,不过,冲突制造还是有点乏力。
冲着导演父子的真诚多加一星
屋顶上的鱼,骑着仁义的马飞奔,谁说华北平原没有现实主义浪漫
有幸提前观影了,真有意思,推荐大家到时候去电影院好好感受一下,你会觉得生活中或烦恼或欢乐的小事,事后想起来都是幸福的。
导演有拍类型片前途。一个闷油瓶加一个不省心的角色搭配,很有趣。最打动我的是卖马的情节,是人物性格的特别反映。
谁能想到将好莱坞烂仔帮与英格兰憨豆式喜剧元素移植到我国农村,会产生如此奇妙的化学效果。稚嫩粗糙,但挡不住生机勃勃。短短九十分钟片长,包袱抖落的干净利落,人物形象鲜活不扁平,既笑料十足,又温情四溢,还能对城乡差距、阶级对立、警民关系等社会议题进行恰到好处的讽刺,演员迟钝笨拙的表演更有一种杜蒙式饶有趣味的怪鸡感。就凭这本土化能力,导演前途无量。
太可爱了,特别杜蒙,本土版的《小孩子》和《宽宽和非人类》,一样的怪诞黑色,不一样的风情文化。笑料抖自然,抛开双侦探喜剧的外衣,实则更是对中国人情世故社会的全景观展现,美团和饿了么同时出现的那一瞬间,顿时想到快手上的那些视频,粗糙但真实,土味但生动,真是存在即完美。
片尾的诗《夏 夏 夏》轻烟弥漫 田野芳香 细雨落下 叶子油亮 风吹麦浪 神秘村庄 灌木丛林 分开两旁 白色雨衣 面貌不详 黑色雨鞋 一地清凉
我觉得,里面有一些镜头,可以见得导演对乡土与人的人文情怀。
《心迷宫》后又一部乡土黑色喜剧,结尾却看的悲从中来。太惊喜了,这样的题材,从任何层面来讲都值得更多鼓励。全素人演出也让流量靠边站,真正好的电影是靠作品本身来说话的。年度华语十佳提上日程。
农村的部分足够有趣,但后面城里的部分(尤其是在企业家出场后)陡然泄气,越往后便越觉索然了。不过那个素人演员张占义真有活气啊,简直有点寺岛进味,我又要大胆发言,他要是年轻个二三十岁……(没必要,真的没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