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冬万叔叔

  对于班瓦来说，这个圣诞节注定意义非凡。
  
  泰戈尔说：“一个人不可能在拥有青春的同时，又拥有关于青春的知识。”这意味着如果你懵懂，幼稚，那么你正年轻。如果你成熟，老练，那么对不起了，你已经老了。《安东万叔叔》用生活流般的叙事讲述了一个男孩的心灵成长史。这段历史的长度只有一两天，但却关乎成长的两个最重要的主题：性启蒙与生命意识的觉醒。这两者似乎是大部分要拍这类题材的导演们的最爱。要么任选一者，要么两者兼顾。《教室别恋》与《安东万叔叔》主题上类似。前者是史迪与女教师的不正当关系完成性启蒙，在自己哥哥在战争中死去的噩耗中完成了生命意识的觉醒。后者是班瓦在偷窥中完成性启蒙，在搬运那个死去的15岁男孩的过程中完成了生命意识的觉醒。主题上类似，但表达方式却截然不同。《教室别恋》大胆，压迫，是近距离的审视；《安东万叔叔》清新，自然，是远距离的观察。两位导演对不同拍摄手法的选择，暗示了他们对于成长的态度：是痛苦的挣扎抑或只是一种困惑感？在两位已具备了“青春的知识”的人对青春就有如此不同的见解。可见，青春成长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性启蒙
  性启蒙被看做是成长期的重要标志。自从弗洛伊德学说流行以后，这种认识更是得到广泛的认同。影片中，班瓦与卡门之间爱情，卡门主动引导班瓦，但班瓦却犹豫了。这说明“性”在他眼中还是一个很神秘的东西。女性似乎在儿童性启蒙的过程中往往占主导地位。卢梭的《忏悔录》中就多次有过这样的描写。性启蒙的方式也有很多种。但总体来说就是直接性启蒙和间接性启蒙两种。前者如《教室别恋》，后者如《安东万叔叔》。而间接性启蒙大多与偷窥有关。这是青春期的好奇心使然。弗洛伊德已经有了十分详细的论证。影片中班瓦的偷窥在其后那个十分重要的梦中出现，可见其影响之大。像这种形式的偷窥行为在电影中很常见。《西西里的美丽传说》《狗脸的岁月》《阳光灿烂的日子》《关于爱情的短片》......《独自在家》更是几乎直接照搬了这个桥段。为什么如此普遍？因为好奇心的驱使对异性产生了兴趣，又因为性经验的缺乏使他们选择了观察。即使直接性启蒙也往往是由年长的人引导而完成的。对性的认识可以作为判断一个人成熟度的一个重要标志。从这个层面上来说，班瓦的确成长了不少。

  生命意识的觉醒
  生命意识的觉醒对于孩子来说往往是痛苦的，因为它伴随着死亡。《教室别恋》中哥哥的死让史迪认识到了生命的价值，而《禁忌的游戏》中战争让两个孩子早早体会到了死亡的味道，《独自在家》最后父亲的离去让孩子学会了坚强，《安东万叔叔》中当班瓦的手触碰到那个15岁少年冰冷的脚时，他知道了生命的终极就是死亡，这是任何人无法摆脱的宿命。他们当然还不可能有老庄“齐生死”般的觉悟。他们得到的是恐惧，影片中班瓦的梦境，那个他偷窥过的书记官太太从他遗失掉的装那位15岁少年的棺材中蹦出来。两种感受的杂糅：性的美妙，死的恐惧。性与死亡的联系也是很多导演的作品主题。大岛渚的《感官王国》将这一点描述到了极致。我不敢说班瓦有这样联系的思想能力，那么就只有解释为一种潜意识吧，可见朱特拉的确是弗洛伊德的忠实信徒。

  生活是什么？
  班瓦寄养在姑姑家，姑姑家奇怪的生活氛围让他对于生活有了完全不同的认识。他目睹了背叛与不忠，目睹了痛苦与伤感。生活不再是如一片落叶飘落大地，一叶浮萍游向远方一般平淡美好，简简单单。它变成了暴风雨，变成了冰雪暴。它平淡中暗含着杀机，简单的背后是复杂的运行系统。没有人是完美的，上帝的完美越发衬托出人类的可笑。永远没有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班瓦在渐渐明白这些道理。安东万叔叔向他述说着自己生活的无力感，班瓦看到了成人世界的复杂与痛苦。痛失爱子家庭的压抑与悲伤，班瓦看到了生命的脆弱与无奈。生活是什么？班瓦对这个问题的探索才刚刚开始。

  对于班瓦来说，这个圣诞节注定意义非凡。在点亮了那棵圣诞树的同时完满了一个快乐与忧伤并行的成长寓言。

⑴伪清新之作。根据克莱蒙·佩隆原著改编。讲述了孩子对于死亡的不适感，对于性的懵懂，对于生活的困惑，然而这亦是成人的不适、懵懂与困惑。开片的加拿大风光。加拿大魁北克省的石棉矿区。人物梳理：马里奥，乔斯，班瓦，欧基里德（葬礼）。修理车——“真他妈恶心的维修组！”佛南德和叔叔一起给棺材上钉。厕所墙壁上的黄色涂鸦。导演克劳德·朱特拉藉由一系列生活化的细节，勾勒出小镇的可爱边角，一如所有人的生活写照，又恍若独属于魁北克的美丽回响。
⑵去伐木场上班了。出行前隔窗对望的动人细节。孩子与宗教的关系藉由类似细节喷然而出：与神父道早安前先偷吃点饼干喝点酒，做祷告时跪在神父背后自娱自乐。这番场景曾无数次在意大利电影中得见，比如费费的《罗马风情画》、托纳多雷的《天堂电影院》。
⑶茜莉太太的杂货店，是为全片主要场所之一。班瓦喜欢杂货店的小女工卡门。圣诞节饰品。在雪地上砍圣诞树的场景。“我爸爸的后花园有一棵橙子树，长满了好多橙子，我们怕它会死。我陷入了热恋，我的心好欢快，我听到你的歌声舞步。”立在雪地上的十字架。此处呼应弥撒时的宗教场面，将宗教无形地渗入小镇的生活之中，契如一道隐形的冬日之光，笼罩着每一个人的内心。
⑷圣诞场景被赋予了一片欢欣的气氛。圣诞树，铃铛，圣诞老人布偶，撒雪，耶诞装饰。杂货店里的狂欢、齐歌。礼品揭幕的漂亮一幕，店门口人头攒动，契如看电影般企望着美好的瞬时之快。来买新娘头纱的布尔小姐。卡门从储藏室找出头纱后却自己戴起来，青春萌动的芳心啊，鲜活而美好。班瓦追求卡门的完美一幕：班瓦用手去抓卡门的乳房，却换来了卡门的一滴眼泪。
⑸亚历桑桌（风韵女人）走入杂货店中，上楼试穿束衣。这里有一段对于束衣的精致描述：“黑色玫瑰蕾丝镶边，粉色内衬，臀部有波纹，漂亮极了”。两个男孩（班瓦和佛南德）亦蹑手蹑脚地上楼去偷看亚历桑桌换束衣。男孩对女人的启蒙式憧憬，藉由门洞偷窥的主观视角得以呈现。
⑹戴着黑帽子的圣诞老人，抽着烟斗，驾着敞篷车。两个男孩（班和佛）用雪球扔圣诞老人的马车。马匹狂乱起来。背景音乐骤起。私以为，这一幕影像是为全片的事态拐点。在经历一系列或轻松或欢欣的喜悦感之后，孩子们还将面对的是生命中的黑色面向，残酷的死亡，梦想的破毁，以及现实的无能为力。
⑺生病的马塞尔床头的十字架。这是第N次出现十字架画面了，不由令我想及某年的奥斯卡外语片《禁忌的游戏》，同样是为十字架之影，然不同的是，一者是明晰的宗教界定，在此却是将宗教的阴影投射入生活的每一个缝隙，似乎无所有，却又无处不在。班瓦右手上的石膏。班瓦和安东万叔叔驾着雪橇去给马塞尔送棺材。典型的爱尔兰音乐响起。
⑻及至班瓦真切地面对马塞尔的尸体时，他才骤然醒悟到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看似面无表情，却心生满满的惶惑与恐惧。这一幕是全片的情绪高潮。“安东万叔叔”的片名喻想亦悄然述出。竟原来是残酷的传承之意啊。契如《入殓师》。然而，棺材终究太小了，马塞尔的头只能扭放到一边。死亡的不适感。死者或许不知，在生者看来却是一种莫大的痛苦，一如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一如年轻的母亲面对半路夭折的孩子的苦痛。
⑼回去的路上，马车跑得太快，棺材栽了下来，陷落在厚厚的积雪里。这一幕完整地呈现了安东万叔叔醉酒后（运棺临行前的壮胆酒）意识极不清醒的情形。班瓦：“叔叔，叔叔，尸体掉了，得去捡。”安东万：“尸体？尸体？”班瓦：“那具尸体啊。”安东万：“怎么会有尸体？”安东万：“不行，班瓦，我坚持不了了。”班瓦：“你能坚持！我打着石膏都能！”安东万：“我为什么要来，班瓦？我真难过，我不适合乡村，讨厌乡下的一切，我要去美国买家旅馆，你阿姨不让，什么都不让。我害怕尸体，干了30年，怕了30年！我整天为别人在活着，你阿姨没给我生个一儿半女，我落得照顾别人的孩子，抚养卡门、你，我对你够用心了，是不是？”班瓦：“醉鬼！”长久的沉默。班瓦：“混蛋！”
⑽叔叔的不清醒姿态，却一度唤醒了班瓦内心直视死亡的清醒。及至安东万兀自醒来之后的莫名惶惑，我亦终于明白，其实运了一辈子棺材的安东万，至此犹然害怕着死亡这件事。那么多年，他每每出行运棺都要喝壮胆酒，甚至于喝醉，在我想来，他这哪里是天寒暖身之举，分明就是对死亡的一种瑟缩的不忍卒看的无奈与恐惧。而这种无奈与恐惧的显性存在，便藉由班瓦的这一次随行得以呈现。班瓦的初行心态果断就是安东万叔叔第一次运棺时的心态写照啊。
⑾再也无力熄灭的青春萌动。班瓦梦中的花丛和裸体微笑的叫亚历桑桌的女人。梦境中的花丛与亚历桑桌的束衣花纹相映成趣。佛南德与茜莉阿姨的偷情同样给班瓦以莫大的惶惑，恍若一切美妙的幻想离得很近，又恍若离得很远。生命中或许注定有太多的迷惑之处，即便藉由一个孩子清透的目光，亦永远无力看透。而那个孩子亦终将陷入这番泥淖般的生活沼潭里，那时候，一切清透与迷惑都将不再与他有关，他也将陷入在迷惑里，而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