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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于公众号 深焦DeepFocus
1994年10月21日,首尔圣水大桥垮塌。
导演金宝拉略带自传性的《蜂鸟》,一开始便是以她年少时目睹的这一真实事件为起点发展而来的,当影片临近结尾少女恩熙来到汉江边远望这座破裂的建筑,它凝固成了本片最有标志性的姿态,一道裂痕与伤口。
可这个围绕少女恩熙心事展开的故事绝对不是疼痛青春,相反,它时时将我们浸入一种温柔中,但又不是小清新明快飘忽的不痛不痒。这温柔是一种酥痒的麻痹感:昏黄的房间,苍白的课室,女孩男孩并肩走过的林荫路,暗淡无光的初吻楼道等等,视觉上的低反差和偏灰棕的色调使影片在质感上都呈一种混沌。氛围音乐好像滋滋电流白噪音,交代出的情绪也像是黄昏一个人回家时候的那种恍惚感。
镜头由始至终同步恩熙的感受,即使凝视她,也呈现她的情绪,弥漫于全片的是人处于年少时,无力却又试图自我保护而生出的那种钝感。
时间感也是模糊的,事件大致以时序发生,从夏天到秋天,但剪辑不动声色,常常不能让人明确感到其中究竟间隔多远,因此有的情绪持续而深刻,经过发酵、压抑直至爆发,有的转瞬即逝。
譬如恩熙画着珊瑚色眼影唇膏去地下舞厅,遇到表现好意的女孩子,眼里的那些肆无忌惮。这样一面的她在片中极少出现,仿佛仲夏之梦,但又理所应当——因为在全片如同水雾一般的绵软气氛中,时时都有这样的尖锐包裹其中。
看《蜂鸟》时很容易会想到黄骥的《笨鸟》,同为深刻描绘少女与外部环境的关系,黄骥将电影设置在当代,比金宝拉稍多的是对于少女生活周遭环境隐晦而独到犀利的社会批判,而《蜂鸟》虽然设置在1994年韩国经济腾飞的大环境中,又有多处直接插入现实事件中的重大事件以及流行元素,但这样一个充满时代感的背景却显得更加抽象,虚焦在人物后面,最终《蜂鸟》更概括地去描绘了一些情感状态,普遍社会环境下人与人的连结如何形成、断裂、重新发现、加固或不朽。
巧合的也是和当年《笨鸟》一样,《蜂鸟》也得以入选本年度柏林电影节新生代单元,给柏林观众呈现又一个独特的东亚女性视角。而又与安德里亚·阿诺德《鱼缸》、《美国甜心》惯于描绘的欧美少女的横冲直撞与脆弱不同,Kim Bora与黄骥的女主角身上都有一种被动与静止,大多数时候她们承受着许多,在孤独与压抑中茫然打转,小心翼翼的观察,往往又突然地奋起,为反击或为追求孤注一掷。
蜂鸟,渺小辛劳,终其一生碌碌寻觅蜜糖,正是不受父母重视前途未卜的女孩。无论是流连舞池,拥吻男孩女孩,还是将感情寄托在毫不了解却全然信任的女教师身上,寻找的不过是一些零碎的快乐与温暖,一种求得安慰与解惑的可能。然而影片中最为平静温暖,最让她得到关注的那一段时光,又似乎是以病症和伤疤换来的。
同时,《蜂鸟》又并非如此专注深切地只聚焦恩熙一人,常常寥寥几镜轻松地将她周围的女性(母亲、姐姐、朋友、爱慕者、女教师)都凸现出来,而在她们之间有着沉默的理解与怜惜,莫名的疏远与吸引,言传身教,当然还有反复无常。有了这么精妙的女性关系的表现,那么就不难理解《蜂鸟》中毫不犹豫毫无保留并且不加讨论地去展现女孩的双性恋倾向,将这当成完全自然的事实,没有任何多余的戏剧化。
恩熙与女教师之间的感情的确是影片最柔软的部分,虽然整个发展过程看似平淡无波甚至几乎落入窠臼,但这据说部分来自导演真实经历的故事极其细腻真诚,其中有些过于直白的关于反抗与判断的说教也被细腻的情感打磨得光滑了一些。
她们之间的互动更像自我对话,女教师看似过来人,可其实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大学生,郁郁地在楼道抽烟,平时沉默寡言,常常不辞而别,在语言学校校长眼里大概也像个问题青年,和恩熙一样抱着一堆困惑,因此面对她没有什么居高临下,更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理解与陪伴。
所以当恩熙给她写信,犹豫地落笔问,“Will I shine?”,注定是得不到答案的。片尾的留言缓缓念出,也并不像寄语,更像未求得论证的自问,“什么才是活下去的正确的方式?有时候我以为我知道,但我其实并不知道……”,最后却只有“世界神秘而又美丽”这样草草的结论。她们因为这样对答案求而不得的姿态而连在一起,这不只是一段仓促而不知所终的感情,更是这一代韩国青年面对一个开始腾飞喧嚣不断风波不断的大时代的不知所措。
另一个层面,金宝拉在这部影片里,缓慢隐秘,却是在用一种非常新颖的方式去描绘家庭关系,这样的东方家庭画像在许多以家庭题材见长的男性导演镜头下也是难见的。影片开始给了大家一幅假象 ,似乎是另一部控诉韩国男权社会、男性家庭暴力与不作为的女权政治影片:
父亲高声呵斥,闲暇时背着母亲出门,不顾家中事务,女儿稍有状况便只有打骂;兄长享有全部头等优待,稍不如意对妹妹拳脚相加;另一边则常常是母亲的沉默与欲言又止,意味深长的眼光,或者歇斯底里的争吵哭喊,还有姐姐无声而持续的叛逆,与妹妹若有如无的疏远。
一开始看起来一切都没有多么微妙,直到后来才发现,这一幅表象又绝对不是导演要展示的本意。影片过程中好像是冰川消融,流下来的却也不是更加温暖的,而是雪水般绵长复杂又绝不坚硬的情感。这里的家庭关系有时冷冽残酷,有时又温柔包裹,一时嘈杂剧烈,更多时候是无语默然的,看起来乏味无趣,却又深刻亲密。
恩熙生病后本能地并不先告诉父亲,对母亲说,母亲似乎也只是冷淡地让她独自去诊所看病,诊所让她回去拿母亲的家书签名她也十分不愿意。等到必须要转去大医院动手术,她在卧室门口怯生生地对父母说,父亲当即第二天带她去了医院,而听到医生对手术风险描述一番后,父亲在病室门口不禁痛哭流涕。这一系列的发展平静又迅疾,将其中的隔阂与无奈,被迫的懂事,不富裕家庭捉襟见肘的关爱,男性的无力都表达地清清楚楚,并且顺畅无比。
逃课晚归谈恋爱的姐姐犯错,家中父母互相推诿责任吵闹,母亲忍无可忍揭穿父亲的背叛,两人大打出手,举起台灯摔个粉碎,这大概是许多“不会好好说话”的东亚家庭十分常见的场景。
次日,恩熙早饭时父母亲早已和谐地一同在客厅看电视,虽然不言不语,甚至没有眼神交流,却是整部影片最温暖的场景之一。许久之后,恩熙在沙发下找回了台灯的最后一块碎片,仿佛将这样一个场景再拿出来反刍一次。
影片的韩文原名是《蜂鸟》,英文片名则是《蜂鸟之家》(《House of the Hummingbird》)。影片开始后不久,恩熙一家人协力在自家作坊为一个大单子加班赶制年糕,这个忙碌而沉默的真实劳动场景已经昭明题中之义。
《蜂鸟》不仅是少女的碌碌成长,不仅是压抑的青春心事,或是成长的阵痛与惘然,它试图触及的更是社会中下层家庭的忙乱紧张的真实生活琐碎,是普遍的每一个家庭成员都面对的人生难题。当恩熙向母亲问起舅舅的死,镜头凝视着母亲,她露出了一种少女式的迷惑神情;兄长面对失而复得的妹妹,在饭桌上突然哭泣;恩熙找到老师家里,递出那份礼物,给那位母亲带去的冲击……每个人都面对一个庞然大物,不可抵挡无法扭转,它既带来惊惧也带来解脱,或者它太过迅疾带来了什么让人来不及反应,直到我们看到恩熙面对断裂的大桥,脸上不知该释然还是痛哭的表情,这个庞然大物找到了一个具体的形象。
写在文首,我认为《蜂鸟》更像是青春片应有的基调,没有什么跌宕起伏和打打杀杀,也没有多么浓烈的生离死别,全片都以一位初二少女的视角,将她的一段生活平铺直叙、娓娓道来。
故事发生在1994年,韩国圣水桥断裂事件前后,一位怀有心事的女孩与家人、“男友”、好友、“追求者”、女老师的故事由此展开。
恩熙有一位早熟叛逆的姐姐,一位爱对她实施暴力的哥哥,一对对她抱以厚望但是却缺乏关心的父母。姐姐常年逃课出去玩耍,半夜也会偷偷带回她的男友;哥哥是父母眼里的优等生,是上名牌大学最大的指望;而恩熙的父母,经营着一家年糕店,父亲的独断,母亲的隐忍,也总是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他们。
影片中有一个令我印象深刻的场景:
姐姐因为逃课被父亲罚跪指责,而优等生哥哥却喝完水起身,剩下了清理桌面的母亲。家庭地位中,男女之别高下立见,而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才有了不断隐忍的恩熙与恩熙的姐姐。
而后,恩熙的舅舅来到家里,借着醉意向恩熙的妈妈吐露儿时开始对她抱有的歉意,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学费,想必他的妹妹接受了良好的教育,过着全然不同于现在的生活。
从这可以了然,原生家庭对于个人成长的影响:我们在年幼时遭遇的不幸或者不甘,在长大后总想避免此类发生在自己的下一代身上,以此来弥补自身的遗憾,这才有了妈妈后来对恩熙的一番吐诉。但她为了孩子或者为了自己,早已在疲惫的生活里失去里反抗或打破重来的力量。
而恩熙父亲是一位独断独行的父亲,饭桌上自己滔滔不绝,却不允许其他的家庭成员表露自己的看法和观点,对待自己的孩子甚是严苛,自己却会偷偷出轨。在一场争执里,母亲戳穿了父亲出轨的实情,并拿台灯划破了企图施暴的父亲的手臂,母亲迟疑了半晌,便开始手忙脚乱找起了药箱,那一秒钟里,我能看到父亲的眼里也流露出了一丝愧疚。
而第二天一早,父母又重新坐在了一起,看着早间喜剧,嘻嘻哈哈,像昨晚的故事全然没有发生过。恩熙才明白,原来成年人的世界里,修复的速度可以这么快。
而恩熙的哥哥,应该是全片中最有普遍性的存在。他的存在展示了韩国男权父权的缩影,他用他的努力学习为父母营造出好孩子高材生的形象,并且以此当作他施暴的挡箭牌,认为只有优等的身份能够令他何时何地都充满优越感。
哥哥想使唤恩熙,但是恩熙稍稍反抗,他就从书桌前起身,去往妹妹的房间,一个不长的空镜头里,混杂着妹妹房间里传来的摔东西与恩熙因为疼痛传来的咬牙呻吟,构成了一副隐晦的施暴暗喻。
饭桌上,恩熙鼓起勇气告诉父母,“哥哥打我了”的事情,而父母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以为只是小孩子的争吵而一笔带过。这是恩熙第一次反抗失败。
在和中文老师约定了,以后一定不要挨打,一定要奋起反抗之后,她又一次反抗失败了。不由得使她陷入思考,到底这样的反抗,有什么意义。可能只是徒增自己的伤口罢了。
受了哥哥一耳光的恩熙最终耳膜受损,医生问她:“需要诊断书吗,因为诊断书可以当作证据。”恩熙只字未提家庭暴力,可是医生却了然于心,似乎这样的情况不在少数。但是恩熙却说,不必了,这是她在第二次反抗之后,最终选择了妥协。
恩熙的姐姐,是一位十足十的叛逆早熟少女,早恋、幽会、逃学,样样都干过,她的行为对恩熙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她们都经历过家暴,在恩熙第二次反抗失败后,她们俩四目相对。
刚开始,我以为这是个青春期少女春心萌动的故事,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个恋爱、失约、重修旧好、拒绝复合的成长故事。
最初恩熙和“男友”并肩走在林荫小道里,后来她与他在阴暗的楼道里接吻,跃跃欲试,这时关于二人镜头的描述则成为了十指相扣走在小道上。
男生的表情充满惊喜和难以平复的雀跃,而恩熙的表情却若有所思。
我想,这并不是情到深处的一吻,而像是两个人对于未知体验的探索。
后来,像那些不告而别的故事一样,男生莫名失约了,恩熙痛哭流涕,伤心失望之余,默认了一位女生的“追求”。这位女生“追求者”为她买花,陪她消遣,去医院探病,做了一些令她幸福的小事。但是这段感情的存在,仅仅只有一个学期。
这是少年时期感情的真实写照,一段感情常常莫名而起又无疾而终,新鲜的爱意常常还没有过时就已经过期了。所有自以为是的感动到头来会因为短暂的时间、父母的责骂而断然消失。
我们不能否定这些不成熟的感情的存在是毫无意义的,至少在那个青涩的时刻,教会了少年的我们怎么样爱与辨识爱。
在这部影片里,关于友情的定义十分微妙。
恩熙和好朋友一起上中文补习班,一起嘻嘻哈哈消磨时光,一起上课写小纸条,一起分享家庭里那些难以启齿的事件。
她们的友情从中文老师的交友篇开始进入正题,“相识的人有很多,但是知心的人没有几个。”但也是从这里引出了一段恩熙和中文老师的共鸣。
从这之后,她们遇到的偷窃风波,朋友直接向被偷窃店主脱口供出恩熙父母的电话与工作,让这段感情开始破裂,期间很久她们没有往来,中文老师就是在此后进入了恩熙的生活。
后来,她们重新回到补习课堂上,课后恩熙:“我以为我们再也不能和好了。”的确在幼年时期,小孩子眼里很多感情都是难以修复的,但是慢慢长大后会发现,原来不可被原谅的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在这个时候,恩熙开始逐渐了解和解的过程。
但是随着年岁见长,这段原本就不怎么坚固的友谊依然会显露一些当初没能修好的痕迹。
我并不想把女老师对于恩熙定义为一个模糊暧昧的仰慕者的角色,我更想把女老师定义为恩熙的知音。在影片中老师出镜率其实与其他配角平分秋色,但是实际上,影片里对于女老师的形象塑造却是十分饱满的。
对她的初步印象是:她抽烟,表情冷漠,她有着高雅的趣味,她对学生观察入微也体贴入微。
全片看下来,才深觉远非如此。
她问恩熙喜欢什么,恩熙说,我喜欢漫画,老师说,我也是。一语成谶,这是她们成为知音之始。
后来,恩熙因为偷窃风波与朋友断开联系,老师的教室成为了她的避风港,老师为她沏上一壶温暖的茶,告诉老师遭遇家暴的事,老师似乎欲言又止。
再后来,恩熙再次和小男友分手,她再一次找到老师,和她并肩走在一排挂满抗议竖幅的老房屋前:
老师教会了她,要慢慢学会用成年人的眼光看待问题,不要肆意同情他人,看上去这是一个残酷的处世哲学,但是老师的行为却并没有认真贯彻这样的哲学,这是这个明事理的女老师给这个懵懂少女的温柔。
后来恩熙为割肿瘤住院,老师再次告诫她,面对暴力,不要隐忍,要奋起反抗。老师的郑重似乎像在告知给观众她曾经也拥有一段类似的故事。
她们匆匆一别,女老师离开了中文培训学校,她们再也没有见过。
后来圣水桥倒塌,她最担心的姐姐安全回到了家里,她也收到了一份来自老师快递,是一个素描本,她拿起纸笔决定给老师回信并亲自带过去。后来到了女老师家,却被她母亲告知,她因为圣水桥倒塌而遇难了。
这让我想起影片中电视里播放圣水桥事件新闻之前的一个镜头,恩熙走在曾经挂满竖幅的和老师同行的路上,但是竖幅却被撕碎,其中一副被定格在了“我们死也……”,这句话更像是一个不祥的征兆,也像是老师发出的最后的抗议。于是镜头一转,就是电视里播放的圣水桥坍塌事件。
知道老师遇难后的恩熙,央求姐姐与姐姐的男友带她来到圣水桥缅怀,影片亮丽的主色调突然变得阴暗悲伤。
看到这里,才对女老师有一个更加全面的认知:她抽烟,表情冷漠,她有着高雅的趣味,她对学生观察入微也体贴入微。她也经历过家暴,她也曾是家暴里难以反抗的受害者,她也许也听从母亲的话努力学习,以为考上好学校就可以出人头地扬眉吐气,把从前受过的委屈都昂首挣回来,但是幼年受过的伤害会一支存在,所以她和恩熙拥有共鸣,她才会如此对待恩熙,希望她不要再成为下一个自己。
我想这句话也许就能够得到解释了吧。
恩熙以为她对老师的情愫是喜欢,是钦慕,事实上是因为彼此惺惺相惜。
站在青春里,我想每一位少年都会遇到一些疑问:什么是爱?什么是责任感?什么是归属感?什么是友情?甚至什么是活着的意义?
对于渺小的我们,这些问题也许会一直存在,但是不一定每一个发问都能得到回响,甚至有些答案我们需要一辈子去回答。
这部片子,去年并不火,但其实已经拿了不少奖。
不仅这次青龙奖收获5项提名,此前在柏林国际电影节、台北电影节,都分别得过大奖。
导演兼编剧金宝拉,还是个80后,《蜂鸟》是她的长片处女座。
但这部情感细腻的长片,已经给人不少惊喜。
01
《蜂鸟》的故事很简单。
1994年,韩国一个普通家庭里,女主角是正在上初二的金银姬。
学习成绩一般的她,在班上人缘也不太好。
班主任让全班投票,选出两个不学习、去ktv、谈恋爱的「混混」,她当选了。
班主任就跑到她父母开的店里告状。
金银姬的家庭,也普普通通。父母开了一家年糕店。
忙的时候,得全家出动,一起帮忙。
父母的感情不算好,也不算坏。
妈妈知道爸爸出轨了,但为了勉强维持家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隐忍不说。
家里的三个孩子,哥哥学习最好,最有希望考上首尔大学。
所以哥哥是家里的中心。父母不在时,他还会偶尔对两个妹妹拳脚相加。
姐姐是个叛逆少女,考不上高中,上补习班也经常逃课,谈恋爱、抽烟、喝酒。
经常半夜回家,喝醉了,和妹妹吐露一句心里话:「我觉得活着真没劲。」
最小的金银姬,在家里,不太受父母重视。
除了让她好好学习之外,忙于生计的父母,没有太多时间关心她的成长。
在晚餐桌上,金银姬终于鼓起勇气,和爸爸告状:「爸,哥哥打我了」。
但爸爸装作没听见,妈妈也只开脱了一句:「你们俩不要打架了」,这事就算过去了。
在大人的眼里,这只是孩子间的打打闹闹而已,算不上什么大事。
在家庭里,金银姬得不到什么温暖,也没有人告诉她成长是怎么一回事。
但她有一个男朋友。
每天放学等她一起回家。
会和她说:你就像小鹿一样。
在少男少女的恋爱中,金银姬体验着初长成人的兴奋。
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
第一次试着接吻的时候伸舌头,可马上又觉得恶心,吐了口口水。
她还有一个好闺蜜,两个人一起上补习班,在练习本上一起吐槽老师。
一起在蹦床上宣泄各自的不开心。
或者打扮成大人模样,一起去蹦迪、喝酒、抽烟。
感觉到无聊,想找点刺激时,还一起去文具店偷过东西。
和闺蜜一起的冒险,让她体会着青春期的刺激。
对了,她还有一个小小的崇拜者——一个低年级的学妹。
她说她喜欢她。
她会在放学路上等她,送她玫瑰。
让她把BP机号码,写在自己的手臂上。
她动手术住院时,还会哭红着眼来探望。
但是,慢慢的,她忽然发现,原来这些关系,都不牢靠。
那个说她像小鹿一样的男朋友,几天不见,转眼就跟另一个女孩在一起了。
无话不说的闺蜜,偷东西被抓时,为了自保,竟然出卖她,说出了她家的地址和电话。
而那个上学期还说着喜欢自己的学妹,过了一个学期,竟然装作不认识自己。
在一次次的背叛中,少女金银姬渐渐发现,原来一切关系都有保质期,没有地久天长的爱情,也没有牢不可破的友谊。
从父母那里得不到重视和关爱,在爱情和友情中,也总是一次次失望。
在艰难的成长中,金银姬充满困惑、充满痛苦、充满喘不过气来的压抑。
幸好,她遇到了一个亦师亦友的知己。
她是中文补习班新来的老师——金英智。
她是一个休学中的大学生。
她不像其他老师那样满口大道理,也不像一些老师那样照本宣科。
她和学生交流自己的爱好。
上课前,郑重其事地焚香。
金银姬心情沮丧时,她会给她泡乌龙茶。
两个学生闹矛盾时,她会为她们唱歌,和他们谈心。
她还会教他们中文的同时,和他们说那些生活的道理。
她是如此与众不同,金银姬一下就喜欢上了她。
金英智老师,就像银姬成长路上的那个引路人,她愿意花时间倾听她的烦恼、她的痛苦、她的困惑。
但终于,金银姬发现,即使是这个引路人,也不会一直陪伴着自己……
02
从故事上看,《蜂鸟》没有波澜起伏的情节,也没有什么精妙的冲突设计。
凭什么它就能打败《寄生虫》,拿下「最佳剧本奖」呢?
我想就在于它独特的叙事视角。
整部影片,以少女金银姬的视角展开,充满了敏感、细腻的情感刻画,捕捉了那些被成人世界所忽略,却在少年世界中,影响至深的日常细节。
很多时候,我们会忘了,少年看世界的比例尺,和成人看世界的比例尺,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那些在成人看来,不值一提的小事,可能在少年心中,就是一件影响他要不要继续活下去的事情。
在忙于生计的父母心中,孩子好好读书,考上大学,找份好工作,就是最重要的事。
什么闺蜜吵架啦、和男同学的小情小爱啦、最爱的老师离开学校啦,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但在一个少女(少年)心中,这些小事,关于友谊、关于爱情、关于人生,对他们来说,这就是天大的事情。
老师们、父母说的考上好大学以后的人生,他们想像不到,但眼前的这些小事,却可能是他们无法跨越的障碍。
也正是这些一件一件的小事,塑造着他们的成长,决定了他们长成什么样的大人,拥有什么样的世界观、人生观。
电影中,有好几处都突出了两种视角的差距,突出了少年对于成人处理这些问题的方式的不解。
例如,在一次争吵中,妈妈终于忍不住说破爸爸出轨的事,两个人扭打起来,争执中,妈妈用台灯砸伤了爸爸的手臂。
一时间,痛哭声、尖叫声充斥着这个外表和平的家,一家人的日子,似乎终于要过不下去了……
可是第二天早上起来,金银姬看到的却是,爸爸妈妈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依偎在一起看娱乐节目,一起哈哈大笑。
只有爸爸手臂上包扎的纱布,和那盏破碎的台灯,提醒着金银姬:明明昨晚还濒临破碎的家,怎么一下子,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呢?
对一个14岁、上初二的少女来说,这都是不可理解的事情。
对于成年人来说,经历了太多生存的考验、磨难之后,早已失去了对日常生活敏锐的感受力。
遇到任何事情,如果不影响生存,那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夫妻间的感情,也是如此,只要还过得下去,那就凑活过。
也许那个男人会知错悔改,也许那个男人,还是会出去偷腥,但日子不还得过下去吗?还能怎么办呢? 但在少女的世界里,男朋友的一次背叛,就是天大的事情,闺蜜的一次出卖,就能影响她对友谊的信心,动摇她对全世界的信任。
再比如说,在大人眼里,哥哥打妹妹,只是孩子间的打闹而已,一句「你们别再打架了」,这事就算过去了。
但在孩子心里,这可能是一个比生命还重要的事情。
金银姬甚至想过,要不要用自杀,来让爸妈和哥哥后悔。
大概每一个多愁善感的少年和少女,都曾认真想过自杀这件事。
后来他们渐渐长大了,能承受的事越来越多,可以让他们动真感情的事,越来越少,但还能回想起来当初那个少年的心事,而不觉得愚蠢、幼稚的人,却不多。
导演金宝拉就是其中之一,并且把它们写下来,拍出来了。
03
王小波说:「生活就是一个缓慢受锤的过程」,生活也是一个让我们的情感越来越迟钝、麻木的过程。
《蜂鸟》正是这样一部电影,带我们重返那个敏感的少年,用那颗敏感、细腻的心,再看一眼我们已经熟悉的成人世界。
但《蜂鸟》的好,又不仅止于此。 《蜂鸟》的另一个亮点,在于敢把时代的脉动变成幕布,成为个人成长的背景。
1994年,对韩国来说,发生了几件大事。
第一件,朝鲜的金日成主席逝世,对于朝韩关系来说,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但对于当时正在上初二的金银姬来说,显然无法理解这些。
那天对于她来说,不过刚好也是她动手术的日子。
第二件事,韩国的圣水大桥垮塌。
这直接影响了金银姬的家庭。
幸运的是,姐姐因为迟到,没有赶上那趟沉没的公交车,捡回一命。
在晚饭桌上,哥哥突然痛哭,也许是害怕失去妹妹,也许是对此前对妹妹的暴力的歉意。
因为这个意外,让一家人第一次感受到,彼此对于各自的重要。
和大多数普通的家庭一样,他们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但在人生的至要关头,总会坚定地站在彼此身边。
也同样是因为圣水大桥的垮塌,金银姬也失去了她人生的引路人,开始学会自己成长。
这些历史上的大事件,对一个人的成长来说,也许是有至关重要的影响,也许只是存在于记忆里电视新闻而已。
但是,个人不可能脱离于大时代而生活。
金银姬的成长过程中的压抑、困惑,其实也是刚刚完成民主转型,社会动荡、处于巨变中的韩国的一个小小的缩影。
正如她的家,镜头推远一点看,也不过是无数平凡无奇的韩国家庭中的普通一个而已。
《蜂鸟》拍出了那个时代青春的迷惘,但又抓住了时代氛围中那些动人的细腻情感。
正是这些共通的情感,让我们中国观众,也能够代入其中,重返那个多愁善感的年纪,问问那个少年,现在的自己,是否能让他满意。
原文发表于公众号concert press
蜂鸟 House of Humming bird
是金宝拉的第一部长片,获得69届柏林国际电影节Generation 14plus单元评审团大奖,釜山国际电影节NETPAC奖和KNN观众选择奖。它是一部关于coming of age的电影,背景设定在1990年代经济浪潮期间,讲述了女孩Eun hee由于家庭缺陷,她尝试通过爱,也通过信念去寻找继续生活的理由。
在制作这部电影之前,宝拉拍摄了一部短片《竖笛考试》(The Recorder Exam, 2011)作为她在哥伦比亚大学的毕业作品。长片延续了它的设定,构建了初中女孩对于理解家庭与探索爱情的独特视角。
《蜂鸟》是一部非常具有后劲的片子。它很明显来自于一个女性对过往记忆抽丝剥茧的探索,它的切入口虽然小,但它所具备的包容、理解却非常广阔。
片中所呈现的家庭生活,包括家庭关系以一种不动声色的方式编织起来,主角的视角并不具备强烈的评判性,她只是置身其中,观察、接受。到最后,所有成员都认识到,大家共同经历了什么样的痛楚,以及什么样的转变。家庭是这样的一个容器。有时它是一个怪物,却也是一个共同对抗外部世界的纽结。这是这部电影的珍贵之处。片子的原名“蜂鸟之家”也有这样的意味。而我很喜欢里面所表达的友谊,包括同龄人的友谊(有时也是爱情),或者超越年纪的友谊,它们在不同的方向牵引,有这样的朋友,哪怕只是共同走过一段夜路,都是幸运的。(毛)
本文翻译自WOMEN AND HOLLYWOOD在2019年翠贝卡电影节期间的采访
用自己的话描述一下这部电影叭
我想引用一下电影里面的一个角色Youngi来描述它,怎样生活才是对的,有时候我觉得我知道,但我真的不确定,我只知道当坏事发生的时候,好事也在发生。
是什么把你带到了这个故事?
是从一个噩梦开始的。当时我正在纽约念MFA,我第一次住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学习一门新的语言,修读硕士学位。在那个时期,我觉得我的状态非常的不稳定,然后开始做梦,梦到了我再次回到中学。我觉得这完全像一个噩梦,每次我从这个噩梦里醒来,发觉这仅仅是一个梦,才松了一口气。
这种不安使我回到过去的记忆:中学时的创伤——那是我最不稳定的时期。我意识到在那个时期我身上发生了一些事情,然后我开始挖掘记忆。
你希望人们在看完电影之后想到什么?
我希望他们能思考自己的过去和现在,并激励他们在当晚写下一些东西,或与朋友进行深入的交谈。或者只是散步,带着他们无法形容的感受。
制作这部电影最大的挑战是什么?
获取资金并找到主演。还有,对于无法制作这部电影的担忧和恐惧。但很庆幸我拥有已经经历过这一切的朋友,他们也是电影制作者,他们会告诉你有这样的感觉并不可怕。
你是如何获得电影资金的?请分享一些和制作这部电影有关的理解
《蜂鸟》由韩国电影理事会(Korean Film Council)、首尔电影委员会(Seoul Film Commission)和城南艺术委员会(Seongnam Art Council)资助。这三支基金是韩国最大的独立电影基金,我很幸运得到了他们的全力支持。当电影在柏林影展放映时,韩国电影理事会甚至还付钱给我和主要演员飞往柏林,它以各种方式支持独立电影制作人。
另外,我通过创投得到了首尔国际女性电影节(Seoul International Women’s Film Festival)的一等奖现金支持。能够获得奖金当然很好,但同时也是学习如何创投电影的绝好机会。为了更好地创投,你需要真正弄清楚你的电影是关于什么的,以及如何用自己的创意和具体语言去传达这一概念。我强烈建议电影制作者参加创投项目。
完成拍摄后,我从釜山国际电影节的亚洲电影基金会(Asian Cinema Fund from the Busan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以及圣丹斯学院(Sundance Institute)得到了后期制作的资助。最后,它入选了IFP实验室(IFP lab)的十部叙事电影之一,这帮助我们了解了很多有关后期制作的知识,并让我们认识了很多业内人士。IFP还支持我们在柏林国际电影节的欧洲电影市场放映。
所有这些资金筹措过程都是在2014年到2018年间进行的。当然,我们也遭到了很多拒绝。我学会了坚强。
是什么让你想要拍摄电影?
电影带能我去到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是真实的,真实和热情的。电影院不属于胜利者,而是属于失败者/孤独者的。无忧无虑的失败者。我喜欢那个世界。
你收到的最好和最坏的建议是什么?
最好的建议:“要把事情做好,首先需要爱,然后是技术”,by 安东尼·高迪。
最糟糕的建议:“为什么要把主角设定为初中生?如果拍一个高中女孩你就去能找一个名气更大的女演员了。为什么要是1994年?把背景设定在现在叭,否则以这样的预算拍一部年代片很困难。”
你对其他女性导演有什么建议?
不要看低自己,不要害怕成功。你并不是在害怕失败,而是在害怕成功和你强烈的存在。
谈谈你最喜欢的女性导演的电影,以及为什么
香特尔·阿克曼(Chantal Akerman)导演的《蒙特利旅馆》(Hotel Monterey, 1972)。这部电影透过场景的不同视角展现了温情,仿佛旅馆是活生生的。看完电影后,你会觉得自己理解了这个地方,以及对这个从未去过的地方充满了爱意。
自#MeToo和#TimesUp运动启动以来,你注意到了什么区别?
男性电影制作者正在试图更加了解他们所说的话。我很高兴不用再听到他们的笑话了。更重要的是,很多电影节正在试着去放映更多女性导演的电影,我们能看到这些,这就已经对我们的环境很有帮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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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lispect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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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BI:《蜂鸟》让我觉得创作、执导一部关于14岁女孩的电影 ,所需经验恰恰必须截然相反,你在创作中掌控一切,与真正成为一个14岁女孩之间是矛盾的,在影片中,这让我一度感到力量的极端丧失,因为恩熙很容易受到周围人的心血来潮的影响,那些人又比她强势。在拍这部片子的最初,你是否想要探索某种特定的核心情感和经验?
金宝拉:我在纽约的时候,重新回溯了自己的青春期。我出生在韩国,来纽约读硕士,在这一期间,我在情绪上很难感到快乐和满足,所以我那时常常做关于青春期的噩梦。那是我电影的起点。我开始做很多关于重返初中的噩梦。在我的梦里,我不得不再去读三年初中,这真是灾难。你知道的,韩国年轻人即便结束了服兵役也还是会做必须再回军队的噩梦,所以我觉得自己也是这样的状态。于是,我问自己:“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噩梦?回溯一下那个阶段吧,因为其中隐藏了一些什么。”所以,我开始写我当时经历的一些事件、场景和对话,一开始并不像剧本,更像我散乱笔记的集合,2013年,我开始写故事大纲。这花了我很长时间。我开始接受心理治疗和冥想,然后开始写剧本。
MUBI:当你开始写完整的剧本以及选角时,你的情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你的情绪有具体的呈现吗?会指引你执导影片吗?
金宝拉:创作、执导一部关于14岁女孩的电影与真正成为一个14岁女孩之间是矛盾的,这方面你说到点子上了,不过,我意识到即便身体成熟了,我们依然背负着来自那一时期(需要我们重访)的情绪重担。一度,我以为自己是英智这个角色,是成熟的。我以为自己成熟了,但是在创作和选角的过程中,我意识到我心里依然有一部分是恩熙。这对我的创作很有帮助。我也对初中女孩做了调查,我和我的女主演跟很多女孩聊天,聊她们正经历的情绪。我和我的主演工作关系融洽,我们谈天说地,聊了好几天,不仅仅是为了排练。我们试着不要排练太多遍,因我我不想扼杀新鲜感。那些日子,我们聊成长、聊她关心的事。
MUBI:影片的第一场戏建立了摄影机和恩熙之间亲密的关系,在那里,只有摄影机和恩熙,再无他者,这似乎建构了摄影机在这个影像世界里的存在方式。恩熙经常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被遗弃、误解和无视,但是摄影机从不会忽视她。我很好奇,将摄影机和恩熙置于角落而世界在另一边,就此而言,你在摄影上是否有特定意图。
金宝拉:当然,我的摄影师(Kang Guk-hyun)和我讨论过如何聚焦在恩熙的情绪上。就摄影机运动和景别而言,我们跟拍她的脸、情绪和身体运动。恩熙看待生活的方式是我们的意图,因为这是一部写实的电影,所以我们在镜头语言上尽己所能地诚实,我们不想为了时髦而拉近或推进摄影机。我们想聚焦在情绪上。我们必须就摄影机移动与否做好决定,每个决定都是慎重的,我们的直觉告诉我们何时该移动。我很高兴我和我的摄影指导都有很好的直觉。
MUBI:这似乎也适用于声音设计。这部片子不依赖配乐去达到特定的情绪。成长电影(尤其是美国的)常常很依赖配乐去达到情绪高点,有可能是这部影片不用煽情配乐就不太自信。这部电影的音乐感觉很独特,似乎回应着电影的情绪,而不只是烘托情绪。
金宝拉:我的作曲师(Matija Strniša)跟我讨论过如何进行音乐表达,他真的非常厉害,我有意要他做电子类音乐,也就是有当下气息的氛围类电子乐,因为这是部反映另一时代的作品,所以我希望音乐现代一点——不要赶时髦,而要有点古典。我要他制作古典、灵气的电子乐。
MUBI:说到你为恩熙这个角色选的女演员,我在一篇访谈中读到,恩熙的选角花了你三年时间。这很需要耐心。你有担心过自己可能找不到合适的演员吗?
金宝拉:这是我最大的恐惧,真的。我很感谢恩熙的扮演者智厚。她把这部电影当作自己的初恋。最终能找到她,真的很幸运。这三年,我也不是每天都在选角,但是只要有机会我就会不时地安排试镜。开拍那年,我遇到了这个女孩,她甚至没有经纪人。她是从大邱来首尔的,那里不是乡下,但也不是时髦的大城市。从最开始,她就表现很好。念台词和台词间的潜台词的时候,少年演员常常读不出潜台词,但是她可以,她悟性很高。这是一次极其幸福的相遇。
MUBI:我留意到有两处恩熙拿起小说的细节,先是黑塞《漂泊的灵魂》,后来是司汤达《红与黑》。这部影片关注恩熙内心生活的方式非常小说。你在写剧本的时候有没有参考小说?
金宝拉:有的。
MUBI:哪些小说启发你了?
金宝拉:我很爱读小说,创作这部电影也的确受到小说启发。尤其是黑塞的书,他其他作品要比《漂泊的灵魂》更流行,但是《漂泊的灵魂》的主角跟英智很像,因为克努尔普(《漂泊的灵魂》主角)是一个不遵循社会标准或规则的人物。他没结婚,没有孩子。我喜欢他的一点就是他不遵循社会规则,但是又不会批评那些遵循的人。有时人们会批评过正常生活的人,但我不认同,因为这些人只是不同而已。英智是积极分子、女权主义者,但她不会给跟她不同的人贴上愚蠢或平庸的标签,他们只是不同而已。
至于司汤达,《红与黑》主角于连很像我作品里的初中生。他思考很深,对自己感到羞耻。对我来说,追随他的旅程是很有趣的。回到电影的小说气质这个问题,我在写剧本的时候更有兴致读小说,几乎不看电影。我想从绘画、摄影等其他媒介获取灵感。我写作的时候读了大量小说,我觉得这在我的电影里有所呈现。我更习惯以小说的方式看待这个世界。
MUBI:我想问问关于男人哭泣的情节。这有点让我想起洪尚秀的电影,他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告诉我怎么看——捕捉到了男人如何哭泣。丑陋的哭泣,因为他电影里的男人不常哭,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哭,所以哭哭停停,非常不雅。你电影中也有两处男人哭泣的细节。
金宝拉:(笑)是的。
MUBI:你电影中的情感既因强烈的即刻危险性而不去表达,又因太过琐碎而难以提及。这很矛盾,尤其表现在男性身上。
金宝拉: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的电影跟洪尚秀电影之间的联系,但也很有道理,因为总的来说,洪尚秀也在他的作品里嘲笑男人,不过我在这方面比他温暖。他更冷。他是位男性,所以我的方式有不同的语境。你是韩裔美国人,所以你知道韩国男性的行事方式。
MUBI:是的。
金宝拉:我的确看到过一些韩国男人突然哭泣,蛮荒诞的。每次看到,我都很惊讶。这很有意思,因为他们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哭的时候就很不明所以,没来由。他们哭的时候会很沉浸,有时很遗憾,他们因为太过关注自己的情绪,甚至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我不想在影片中把这些表现得太滑稽或太消极。我想展现的是这些人也是人类,他们是三维立体的。我想表现男人不同的一面,或许是大多数男人的,而不仅是韩国男人。我当时在思考,圣水大桥倒塌之后的晚餐,谁会哭得最厉害?有可能是哥哥,因为他对一切都心怀愧疚。大家可能会觉得他得到了一切,也得到了所有的关注,但其实他没有。他也是受害者,他没有好好地被爱,他被爱的方式是有毒性的。
MUBI:有条件的爱。
金宝拉:有条件的爱,他承受着很大的压力。我对这个家里的男性角色很有感情,因为这个家庭反映出我自己的家(我深爱着的),所以我尽己所能,仁慈地描绘他们。
MUBI:你刚刚谈到圣水大桥倒塌后的晚餐。韩国人极其重视食物,这也占据了电影很大一部分。食物成了情绪能安全改道的方式,在那里,情绪安全着陆。韩国人和食物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金宝拉:你说到点子上了,总的来说,食物对亚洲家庭很重要。我小时候对我妈做的饭很满意。她不知该如何表达情绪,但她能做出很美味的饭。我现在是她养育家庭时的年纪,现在我觉得:哇,她那时太伟大了!她那时很会做饭,我现在就不会做。我想表现这个家很温暖的那一面,即便他们各自混乱,每个家庭成员都在处理自己的问题,这不意味着他们总是不开心。
MUBI:你刚刚提到一个场景:恩熙吃韩式土豆饼,母亲在旁静静看着。作为一个韩裔,我也有那样关于妈妈的回忆。
金宝拉:没人会再那样为你做饭。
MUBI:我猜想,你会被问到或许已经被问到,这部电影是否是你的个人故事抑或个人传记。我对这个问题没兴趣。相反,我好奇的是,你现在与自己的电影之间是否有了不同的关系?这部影片先是在韩国釜山国际电影节首映(被视作“本土电影”),接着去了柏林电影节,现在到了翠贝卡电影节(被视作“外语电影”)。
金宝拉:没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所以我得想一想。最开始,我觉得这部电影就是我。完全就是我。但是,在写剧本的这五年,我必须保持一个健康的距离。现在,翠贝卡电影节首映之后,我真的不觉得这部电影是关于我的,而是关于集体情绪的,关于每个人的情绪和过去。超出了我的经验。鉴于观众的反应真的很情绪化。在釜山,每个人都哭了。在柏林,就很不同,他们很平静。他们的表达反馈的方式是不同的。但是在釜山首映式上,我真的觉得这是关于九十年代集体创伤的,作为欠发达国家,作为一个曾生活在那一时代的人,作为一个曾生活在男权社会的女人。就男权而言,韩国依然如此。很多观众在电影里发现了自己。所以我不再觉得这部电影是关于我的,它变得更广阔。它的确有关我的过去,但现在不止于此。
MUBI:韩国影评人对电影中同性或双性恋身份呈现的讨论,和柏林或美国有何不同?
金宝拉:稍微有点不一样。韩国观众不太问恩熙的双性倾向。在韩国初高中,女孩常常对彼此心动。这蛮普遍。对于双性恋,她们是流动而开放的,因为她们不会去定义。但是进了大学,就变了。在西方,我经常被问到为什么描写双性恋。我总是会回答:没有原因。双性恋存在,于是我写下。一些人觉得恩熙的双性倾向只是暂时的或者就是尝试。我不觉得是尝试。最终,有新意的原因就是,恩熙既喜欢男孩也喜欢女孩是为了表现她不爱评判的品质。她自由而反叛,就像少年英智。在这个语境中,恩熙的双性倾向非常自然,也符合她的角色设定。
MUBI:如果恩熙真实存在,那她现在应该37还是38岁了?
金宝拉:(笑)37岁。
MUBI:在韩国电影史上,女性电影人没有男性多。但是最近有一些出色的电影出自韩国女性电影人之手,比如全高云《小公女》、李贤珠《恋爱谈》,这些片子似乎能反映韩国年轻女性的现状,三十几岁,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生存。这似乎是大家共同关注的焦点。
金宝拉:女性电影人处理过很多此类话题,因为我们自己就财务很不稳定,所以我们会在作品中反映自己。很多影片都是男性主导,女导演的电影很难筹钱。对于女性来说,即便是觉得自己能拍电影,都很困难。但是,韩国电影人(不管男性还是女性)的确通过制作好的电影,掀起了新浪潮。说回资本主义这个话题——韩国女性正处于艰难期。男性也艰难,但是女性尤甚,因为我们依然遭受着IMF金融危机带来的影响。不过,由于性别不平等,女性总是处于双重压力之下。
MUBI:这让我想起李沧东《燃烧》的一个片段,一个角色说“没有一个国家是为女人而建立的”。你在另一个采访里也说道,并没有太多女性电影人可以仰望。哪些电影人给你带来灵感?
金宝拉:我喜欢李沧东。尽管他对女性人物的看法很保守,但我还是很欣赏他的艺术作品。韩国女性导演并不多,但我真的很爱韩国小说家吴贞姬(Oh Jung-hee)。韩国女性的成长是艰难的,但同时也是礼物。如果我是韩国男性或是美国白人男性,那我就拍不出这部电影。需要去体会复杂的人类情感,因为你正经历着。
蜂鸟 观后
#台北电影节#国际新导演评审团特别奖
整部片的气氛让我想到杨德昌导演的《一一》,映后在和导演QA的时候导演也确认了受杨德昌导演影响很深这点。主题就像片尾女老师的独白所说的那样:人生不只有好事,也不只有坏事,而是什么事情都有。
影片内容概述可以说是一个初中小女孩的成长史,在家庭环境压抑、学校环境填鸭甚至变态的情况下,好不容易有一点开心的友情和爱情如果也出现了问题,小女孩要在哪里找到出口。很幸运的,在汉文补习班的老师那里找到了倾诉的出口,但就像片中那个压抑的社会环境一样,对事情多思考、对自己多探索的女老师成为了补习班老板口中的“怪人”,而这个小女孩也在全班匿名的票选中被评为“全班最混的学生”。两个“怪人”相遇,彼此似乎都获得了一种理解和安慰,但很不幸的在大桥倒塌的事件中,女老师不幸身亡。
影片整体风格细腻而完整,细腻是导演的视角和主角的表演,一个小女孩怎么看待身边发生的事情:被自己亲哥哥打,和同学交流后发现同学被打得更狠,互相交流被打经验,得出结论还是乖乖被打希望早点结束为好;父亲在医院知道自己要开刀,可能会留下面部神经麻痹的后遗症之后抱头痛哭,小女孩眼神中的疑惑和小惊讶;在地下蹦迪的放肆和回到家里的压抑形成完整的对比。完整是影片剪辑利落,美术扎实,镜头摆的很有教科书的感觉,调色调光也都很温和,整体上给我的感觉是Production Value很高。导演和片中的女主角一起前期工作了六个月,互相熟悉,建立信任,这是这位演员的第一部长片,之前只是拍过一些短片,算是半个素人。演员的眼神真的很有戏,爆发力之强我觉得碾压现在正红的一些同年龄演员。
以下是我看到的问题。
1.导演试图想要呈现一个人在不同环境下不同的表演,但是这样割裂的表现我有点没反应过来,甚至在地下蹦迪那场我还看了半天确认是不是主角本人;
2.1994年的时间设定有些成为了背景,而不是渗入到主角的生活中,因为主角最长呆在的家里其实平时并没有关心政治问题,只是在大桥倒塌的时候担心自己的小孩有没有遇难,而且可能因为我对韩国的背景不熟悉,对于片中美术上的安排也很难让我回到1994的那个氛围中;
3.利落的剪辑是优点也是缺点,影片前半段经常是一小段故事发展到高潮然后就切掉,切了三五次之后我就知道啊导演要切了,有种小跳戏的感觉(虽然对于情感体会上来讲没造成太大阻碍)
#导演人真的很好,在场内QA结束之后还在外面和观众合影留念继续QA,大概站在那里至少要一个小时吧。
金日成病逝,有人担心朝韩开战,有人惶恐肿块留疤;圣水桥断裂,有人迟到逃过一劫,有人失约提前告别。学妹的喜欢只持续一学期,男孩的赞美适用于所有人。凝视母亲破了洞的丝袜,父亲手臂的纱布,我相识了天下,忍受了暴力,什么时候才能发光呢?青春是在错误的楼层敲错误的门,错误的时间等错过的人。
相识满天下 知心能几人
纷扰繁杂各方环境加压下,细腻且敏感的孤独少女心事与成长。情感含蓄,留白很多,卫生间里因反抗不解而爆发的戏不错。
「你不是说过喜欢我吗?」「那已经是上学期的事了。」不可理喻的事有很多,后来我们毕业了,却还要经历无数个上学期。
《过春天》有这部电影一半样子就行了。
2.5。戲感挺好,很喜歡小女孩的存在感,不過組織上真的偏冗也過長,或許反映了導演不知還有沒有下一片而塞得滿滿滿的侷促感。餐桌上的哥哥哭泣,女主角擔心姊姊意外,這兩場的反應是否太激烈了?末段節奏尤其不解,好像很多時候都可以收了,讀信那段異常溫暖也非常直白,有種「得獎致詞」的錯覺XD,也有點不那麼高超地把前面的散葉收起。小鹿斑比的眼睛。摸頭。為什麼1994年的首爾要上漢字課?而且那些內容,感覺並不實用啊,像是一種文化薰陶。
真的很棒啊,韩影中罕见的女性视角!前面有点脸谱,但也算是必要的铺垫,后面渐入佳境,恍惚间给人一种一次别离的感觉,只不过蜂鸟讲的是“一道伤痕”:国族的、阶级的、性别的、情感的、身体的……层次十分丰富,表达内敛动人。所有一切骤然撕裂,然后以难以辨别的速度缓慢愈合。统治中受害,震惊中平和,温柔中残酷。处女作长片,令人惊叹!P.S.女主是不是有点像赵丽颖~
金宝拉展示了她捕捉影像多相性的能力,那些纤细又尖锐、真实又迷幻、遥远又切近、令人困惑却清晰在场的末梢感觉交织一体,构成少女对世界一次次的灵性凝视。叙事上也有妙笔,大桥坍塌处虚枪凶猛,重拳却趋简,最终凝结成一片空濛怅惘的遥望。如果真的存在着“集体记忆”的话,那么它的主语必须要是如恩熙这样的个体生命,《蜂鸟》为惯于呈现后威权时代创伤综合症的韩国电影补上了轻盈的一笔。看的时候总想到杨德昌。
后劲儿有点过于大了 我心摇摆荡漾
在北影节电影学院“注目未来”项目中观看。13、4岁的女中学生成长故事。剧作太实在、丰富了,“一人一世界”,青春期中的少女遇到了太复杂、丰富的生活、人生问题及体验。处女作之编导显示了不凡的成熟与才华。
至此,韓國青春片亦有了『殺人回憶』。
喜欢。看得我好想拍电影,现在有这样的梦想好像太晚了
晚上还打架吵架又流血的父母,包扎好伤口第二天就能坐一起看新闻,劈腿的男孩子没过几天又会跑回来说喜欢你,明明是闺蜜却在关键时刻出卖你,之前还说喜欢你的女生突然可以在路上对你视而不见,这世界真是既神奇又美丽,还有各种意外,谁都不知道意外和幸福哪一个来的会更早,哪一个会更好。用豁然开朗的眼睛看着身边的人,用珍惜的眼睛看亲近的人,用满怀深情的眼睛看喜欢的人,用流泪的眼睛看逝去的人,要相信,这个世界不能没有你,知心的人一定会在身边。电影太高级了,用琐事来游离漂移不定的心,关键时刻一记重拳锁定。
“就算坏事降临,快乐的事情也会一起到来。我们总会遇见一些人,分享一些事。世界真是神奇又美丽。”成长的过程既满怀不安,又仿佛一切水波不澜,我们经历过的痛楚过的犹疑过的,最终都像流水一般只是从身边经过,而我们最终都幸运地存活下来;那些伤痛愤怒不甘,是生命划在身上或心里的刻痕,最终成就了这样的今天的我。风格极为细腻的青春片,但又绝不至于此,留痕处处的女性生存现状描摹,细节勾勒委实抓心(沙发下争吵的残渣,脚上脱丝的袜,餐桌上哥哥突然的痛哭,窗口老师抽烟的身影);剧本功力于细微处彰显,这些泛着生活沉郁底色的片段是那么幽微那么无光,但真的就像是提取概括自普通如我的日常啊。最戳心的对白——“你想舅舅吗?” “就是挺奇怪的。”(平静之下的万箭穿心)
是的,原来所有的彷徨、迷茫、不甘、愤怒、难过就这么平静的发生了,就像恩熙问妈妈舅舅的死,如果不这么平静的生活,又怎么抵挡得住这般伤心呢。而在青春时期不能感知的阵痛,又不知会在哪天才缓缓降临。其实这个世界骗了我们,少年从来不是最美的年纪,是不得不蜕变,不得不体会成长的过程与代价,不得不明白一切只能自己经受。“我的人生会总有一天也会发光吗?”恩熙还没问出问题,老师就已经给了她答案,她是悲剧且幸运的少数,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阵痛,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答案。
好温柔啊 温柔得可以穿透所有的软弱
不出所料的不喜欢,太执着于捕捉生活里微小的涟漪,好像做少女就一定要敏感,一定要若有所思,一定是看着窗外的。但少年时代难道不是最具钝感的吗?太刻意了,最后对着坍塌的大桥,我相信她是什么都感受不到的。
中學少女成長記,劇本很扎實,情感细腻觸人,家庭矛盾部分很有共鳴。中文補習班部分據說有導演自傳性質。小女主美得令我出戲。可惜服裝和美術完全沒有說服力,並非真正90年代感覺,若不是電視和文字的提醒,真會以為是這個時代的故事呢。金璽碧看起來還是種性冷淡的美。😂2018BIFF1006중극장
Berlinale2019 Generation. 3.5,固然剧作依旧有韩国电影贪多的痼疾,事件并无内部动力,但至少努力地在寻找状态(非常吃重状态戏,一定程度稀释了过饱和的戏剧性)、塑造“人”。对于一个韩国导演来说,创作姿态很可贵。当然也因为这样的追求,大约无法成为某部题材相近的华语片那样的豆瓣爆款了。
正值<寄生虫>冲奥的紧要关头,本土青龙奖却把最佳剧本给了这部,诧异之下以为是分猪肉的结果,哪知道韩国又出来一位了不起的创作人。年度最佳韩影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