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那历时12年的拍摄,这部《少年时代》可能不会像现在这样备受赞誉。但世界上不存在如果,这种类似楚门的世界的青春记录,太纯粹太真实,让我们不忍恶评,毕竟,这是一个孩子真实的人生。
其实理查德•林克莱特的厉害之处,不是真正花掉一整个少年的时间去拍摄少年,而是在整个拍摄的过程中,没有试图加入更多的戏剧性元素。在观影的时候,我的脑洞总是不停地在转,儿时的同伴会不会再相见,父母会不会再和好,青春的迷茫会不会有一句人生格言一语中的……但是这些最终都没发生,也许生活就是这样,它不会有那么强烈的起承转合,它仅仅是推进到一个阶段,然后马不停蹄地推进下去。
《少年时代》的故事都很琐碎,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能有多大的事呢,单亲、搬家、恋爱、失恋,一个人的成长轨迹有时是很平庸的,我们不甘于这种平庸,却忘记了这才是生活。Mason母亲后来在他上大学前崩溃大哭,历数自己过去经历的事,也不过只有那么几件,其余的岁月,那些家暴的痛、恋爱的怦然心动、再婚蜜月的快乐——当时觉得很愤怒很痛苦,时过境迁竟也不值一提。
正因为如此,电影推进到中段,总让人有些昏昏沉沉。《少年时代》就好像天赋型的怀旧电影,它不以怀旧为目的,但那是在当年当时拍摄势必会在如今造成的效果,电影中出现的标志事件,总统选举、911事件、甚至是Mason的游戏机都有明显的年代味道。让人不禁感叹,原来仅仅12年,我们的生活就可以跨越这么多。
但,这种感叹,是要建立在共同的生活背景之上的,不是每一种境遇都能让人感同身受,代入感势必是要在相同的生活环境下才能发酵。那一年《哈利波特与混血王子》的新书发布,Mason参加了麻瓜party第一时间拿到了书,远在地球这一头睡醒了去图书大厦买书的你我,真的能体会那种感觉吗?我们也许会有泛泛的共情,但若说是真的领悟到他人的成长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们有着自己的回忆,在时间的进程中埋下结点,幸运的是Mason所面对的迷茫和困惑每个人都有,只可惜并非能够以他所存在的环境去进行。在观影中必然出现的“分离”,即虽然时间不断推进,但“我”与“Mason”是不同的,我无法成为世界上的另一个他,所以只能怀抱着旁观者的角度去领悟,这对于一部有着“原生态”性质的电影来说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
电影最后的一部分我很喜欢,就是Mason的爸爸对失恋的他说要发现一个特别的人,他却在收拾东西时对母亲说所有的人都可以被分类,母亲后来崩溃,却恰恰是Mason特别的表现——他的离开代表了母亲生活目标的终结,而这之后的她则面临着孩子离开的虚空。我突然想到了中国式父母,那些所谓必须把孩子留在身边的家长,是否就为了对抗这样的虚空?而也许对于每一个美国父母来说,脆弱痛哭然后默默接受才是他们所做的选择。我理解了这种感情,同时也理解这种生活,这种共情,就是我们观看《少年时代》时所能收获的最好的东西。
所以观看《少年时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就是看着世界上的另一个他成长,而你无法成为他。真实使着一切都极富魅力,而这魅力之源在于,他会继续长大,你也是。
导演理查德·林克莱特说《少年时代》的制作过程与任何一部电影都不同。我们不得不同意,只要时间一长,数不尽的电影都会陷入一种停滞不前的状态,没有一部像《少年时代》一样能彻底改变我们对电影制作的看法。历经12年且每年只有几天的拍摄时间,影片表现出了“时间”在经意与不经意间对我们的改变,令人感动的同时还充满诗意。自从年初在圣丹斯电影节上首次亮相之后,林克莱特的这部心血之作几乎满世界都是好评。加上之前反响极好的《伯尼》和《爱在午夜降临前》,这次可谓是三连冠。
以下是林克莱特在接受采访时,对他这部最新作品的解读。
没有剧本和12个剧本
“电影叫‘少年时代’,但也完全可以称为‘家长时代‘。虽然影片视角是反射孩子这个中心人物,但有孩子的家长都能看得出来,这也是有关于他们的电影。孩子可能注意不到,但是我们都看得到影片中家长的变化。他们也是随着孩子长大的。
有人问我,‘这个电影的主意是哪里来的?’我想大概是99年开始构思的。那个时候我做家长已经六年多了,看到孩子在我面前慢慢长大,让我想到童年的一些事情,就有了想法拍一部关于童年和成长的电影。但是我又没法想到一个让我满意的故事,加上演员本身渐渐的变化也让我头疼,所以整个概念多少成了一种解决所有这些问题的方法——一种纵向递增式的表现方式。
我从来就没想过有一个完整的剧本,因为它和我们要做的东西有冲突。这个电影应该是一年一年来的,如果有了剧本,我就没法边做边想。电影制作中一般都不会给你边做边想的余地,但现在我有的就是时间,所以我们更像是有12个不同的剧本,一年一个。
时间真是个奢侈品。每一年我都能有足够的时间,根据那一年的拍摄成果来设想下一年的部分。比如到了第四年,我们已经可以根据剪辑好了的前三年的材料,来想象接下来(第五年)的内容会是什么。电影大体框架不会变,但有很多装饰细节还是经过了很多改变和添加的,因为我喜欢给自己和演员留下一些可以创作的空间。这就是我做电影的风格——大体严谨,细节多变。”
时间,记忆与个体
“我认为这部电影反映了人们自己的生活,就像人一出生是感觉不到界限的,只是单纯的在活着。当一个人慢慢长大,他就会慢慢产生对事物的印象,他的世界也会因此慢慢变大,他也会越来越有‘自我’这个意识。在有些物种中,个体只是部落的一部分,它不是自我的。但对我来说,一个个体应该是一种慢慢形成的自我认知,通过对家长、兄弟姐妹、文化、学校等身边的事物对比,得出的一种感官上的意识形态。
当一个人是孩子的时候,一开始他只能对周边的事情产生一种单纯的反应,直到大了意志更强了,他就会开始表达,开始有判断力。我就是这么看我自己的。从另外一方面来说,一个人也会被他周围的事物所塑造,换句话说,‘我是我’是因为我不是他。虽然出生有一种共性,但从出生那一刻开始一个人就会被一切‘不是他’的事物所塑造成他自己。
对我来说,这也是一部关于记忆的电影。我的意思是,看的时候它应该给人一种非常当下和现实的感觉。但看完后我想让它成为一种儿时的回忆,让它成为孩子时对生活的印象。即视感和回忆非常难同时表现出来,尤其当时间总是往一个方向流逝时,很难不让电影有线性叙事的感觉。
所以有些地方我故意省略了,比如时间性的提示。我想让人有一种回到儿时的记忆,那是一种很随意的流动。就像儿时有些事情记不住日期,但印象总是在。我特别想捕捉到一种……听起来可能有点浮夸,一种‘时光在眼前飞逝’或是‘一个人怎么长大’的感觉。
我故意跳过了很多别人看来重要的事件,比如梅森(片中主人公)的父母在一开始就已经离婚了,而不是作为影片的一部分而表现出来,那是因为很多我们记得的瞬间不一定是非常重要的那一刻。记忆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不同的,但大部分都是由那些细微的无法解释的瞬间组成:为什么有些事物记得特别深?我想穿过比较浅显的事件挖掘更深层的精华。每一年我都有时间去思考如何别去做不该做的事。比起我想让它成为的电影,它更不应该是我不想让它成为的电影。”
特定和普遍的共存
“视角的不同也是我想表达的一个思想。很多情况下,对自己重要的东西,对别人来说可能是偶然的,比如当梅森的父亲把答应留给他的车卖了。这对他打击很大,但他父亲却都不记得他们有过这样的约定。一个人在和别人打交道的时候一定要谨慎,因为别人真的会记得而且把它当真。我们不知道自己对别人的影响有多么大,尤其是当了家长以后,哪天心不在焉,结果孩子问了一个对他们来说很重要的问题,一切就都变了。
这部电影也有很多对德克萨斯州(导演老家)的描写,会有小学生对着国旗和州旗宣誓这样的场景,因为我想要的就是特定性与普遍性共存的效果。故事本身可以发生在任何一个地区和个人身上,因为人与人还是非常相似的,我们长大成人的过程都不会差的太多。但故事能产生出的共鸣应该是由它本身的一些特定因素造成的。德州生活中有点奇怪的地方,这时候就变得非常吸引人了。”
从十二年到两个半小时
“在投资的问题上,我这次真的是非常走运。IFC给了我足够的信任,给我钱去让我每年去做——付演员工资,拍几天的胶卷洗出来,再剪一剪。成本是超级超级的低,大家都是白干活,但花在这里面的时间可是让人崩溃的多。如果都加起来,光是前期准备就会花费两年的时间。因为每一年我们都在拍一部微电影,一共十二部!每年就拍大概三天,我们就要找拍摄地点,布置场景,租赁器材和车子,然后把人都叫来。每一年都是这样,就为了三天的戏。后期也做了大概二年。一般像我们这样的低成本根本没法做这么长时间的后期,但这部片子的性质决定了我们工作的性质。整个制片过程特别地疯狂,在纸上看的话一点道理都没有。
我每年都剪辑一次,把它和之前拍的放在一起,如果时间多的话就一起再剪第二遍。之后我可能就会和它培养培养感情,边看边构思怎么为我‘渐渐老去’的演员们编之后的戏——这简直就是像在规划我的人生一样。一般电影的话,你必须提前规划好一切,拍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出了错只能绕着走,最后试着在剪辑室里完成当初的想法。这次的顺序完全不一样。我完全可以构思、写作、拍摄、剪辑同时进行,可以说和所有电影都不一样。
关于电影的长度,我基本没有觉得过‘哦它应该是这么长’的概念,然后根据时间来剪辑。制作尾声我剪掉了一些场景,不过电影本身是没有问题的。我从来没有拍过这么有整体性的电影,可能是因为每年都在剪吧。有时候我会想到了这个程度,也只能说要不你喜欢,要不你不喜欢,所以这里加二十秒那里加一分钟也没什么太大关系了。”
【来源于2015年1月8日的WTF播客对Richard Linklater的访谈,时长88分钟,全翻完12500字。音频地址:
http://www.wtfpod.com/podcast/episodes/episode_566_-_richard_linklater内容主要关于今年奥斯卡最大热门影片《少年时代》,导演个人经历、家庭状况、处世哲学,之前他拍过的电影,摇滚乐,15年要上映的新片等等。
最后关于摇滚乐那段名词太多,有的听不清,欢迎挑错、补充。
以下所有方括号里的内容都是我的补充。
——dormant】
问:你不是成长在奥斯丁【德克萨斯州首府】吧?【采访者是Marc Maron,生于1963年,美国喜剧演员、电台主持、作家、演员】
答:没有,没有人成长在那儿,奥斯丁是那种你会后搬去的地方。我成长在休斯顿大区,在德州东部的一个小镇叫Huntsville,那里有个大型监狱,是用来处决犯人的地方。父母在我6、7岁时就离婚了。我爸爸生活在休斯顿,妈妈在Huntsville一边攻读硕士学位、一边教学。妈妈是老师,总是要随着她搬家,很像<Boyhood>,她是一个聪明、有激情的人,单独抚养我,当然她也没得选。
问:片中的父母,还那么年轻,他们的情感其实也很脆弱,意识到这点是很困难的。
答:他们并没有答案,作为孩子其实很难意识到这点。当你有了孩子后,不但会让你回想起童年,还会想起和自己父母的关系。我喜欢这种一代又一代人之间的对话,比如直到20年以后,通过和孩子的对话才明白一些事情。
问:你的孩子多大了?
答:我有一个21岁的女儿【Lorelei Linklater,片中演姐姐的演员】,还有两个10岁大的女儿。
问:现实中你和妈妈的关系会像这部电影里那么紧张么?
答:差不多。
问:所以你妈妈也和酗酒、暴力的男人一起生活过?
答:片中只是孩子的视角,电影强化了这个视角。他当然也有优点,有自己的烦恼。他并没有动手打人,只是摔东西。很多人都生活在这种环境中,无论是家里还是学校。小时候我也总被打,在学校就算是很轻微的违纪,都会被打手板。现在的社会比以前更加温和了,这是好事。当然有的人还是会说“我小时候也挨打,看我现在也没问题,所以我也这么对待孩子。”
问:所以你从来没打过孩子。
答:开玩笑吧!当然没有了!我会在精神上折磨她们,哈哈。
问:你爸爸在大城市里【休斯顿】,他在做什么?
答:像电影里一样,他从事保险业,他有自己的家要养。
问:所以这其实还是一个自传式的电影。
答:大部分是,我不害怕被叫做自传式电影,我大多数的电影都有这种色彩。起初的想法是这样,但是拍到最后已经不能这么说了,演妈妈的帕特丽夏【Patricia Arquette】,演爸爸的Ethan【Ethan Hawke】,等等,大家的想法都融进去了。
问:你和这些演员的交流有多开放?12年的时间是怎么拍摄的?
答:能够花12年的时间去塑造角色,真的是很难得。大概每年拍1次,1次只拍几天。我写好剧本后,事先会花大量时间和演员彩排,但不是那种表演彩排,更像是剧情彩排,边演边谈,过程中大家有好的想法都会融进去。
问:这种电影让我很震撼,连续拍摄12年。就像另外有一部英国纪录片<人生七年>。看着片中的人在逐渐变老,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受了!
答:这部电影就是关于时间的。12年过去了,孩子们长大了,父母变老了,这个家庭随着时间发生变化,这就是我当初产生冲动想拍这部片子时的想法。
问:你是怎么让这些演员能坚持12年的?这些演员也有自己的生活,比如Ethan,期间已经演过很多电影了,甚至是和你拍的。
答:是啊,我们俩一起也拍过其他电影,这期间我俩各自又生了5个孩子。拍完这部片子之后,现在我能告诉你为什么没有人会这么拍片。一是太不切实际了,花这么多时间,筹钱也很困难;另外在心里层面上,大多数的电影创作者都是控制狂,而拍这部片子很多事情都要交给未来去掌控,你能确定自己12年后是什么样么?不能。我事前只有一个故事框架,包括最终的镜头是我想好的,但其间的细节需要丰富,剧本都是边拍边写。
问:男主角这个演员【Ellar Coltrane】有没有想去当演员?
答:是的。在刚开始选角的时候,他才6岁,之前他就拍过一些大头照、短片、广告,我认为他的家庭能支持他从事这个行业是很必要的,因为要拍这么多年。所以要找一个自己喜欢表演,家庭又支持的男孩儿。
问:这12年的过程中,你要根据文化环境的变化、他们的生活变化逐步写剧本?
答:是的,这个过程很有趣。正常的电影拍摄过程是写好剧本、选演员、拍摄、剪辑成片。而这部片子是,每年都写一部分、拍摄、剪辑,然后也许是在架子上等5个月回来后,再想想周围发生了什么,明年会发生什么,这是一个分成12段的过程。随着自己年龄增长,一些新发生的事情、想法,包括自己当父母的感悟、回想起的童年片段都会融进去。
问:我不知道如果事先完全不了解这部电影,直接看会感觉怎样?
答:我与看片之前完全不了解状况的人也聊过天,他们的看片过程很纠结。刚开始看时还以为是年代片,“哦,那时候的电脑、游戏是这样的,找的旧道具”,“哦,又找了另一个男孩儿接着演,长得还真像”,看了一个小时才发觉“哦,这是同一群人”,能有这样的初始体验我觉得会很美妙。
问:你喜欢表现这种随着时间变化的情感,比如<Slacker>【都市浪人,1991年上映,Linklater自编自导自演的第一部个人长片,成本2.6万美元,讲述一个年轻人在街上一直闲逛,碰到形形色色的人。以下影片注释中未提及人名的,均为其本人导演】,虽然没有紧凑的故事,但有冲突、有变化,看的时候你会关心里面的人物,但到结尾人就消失了。
答:是的,<Slacker>里没有一个完整的故事。这么讲故事的想法来源于我20岁出头刚刚进入电影业时,那时我觉得电影业就应该是“狂野的西部”,有着全新广阔的施展空间,我真心地认为应该有新颖的故事讲述方式,电影与时间的关系应该是独特的。
问:你拍<Slacker>时28岁,之前你都干什么了?上过电影学校么?
答:我在看电影,拍了很多短片。在萨姆•休斯顿州立大学学习,中途休学,之后搬到奥斯丁,在奥斯丁社区大学旁听过一些电影课程。没得到过学位,“活到老、学到老”嘛。
问:比如<Slacker>,你可以中途进入一个人的生活,然后又突然离开,故事不一定要有结局。
答:世上有无数的故事可讲,问题是用什么方式去讲,我对新的方式总是很有激情。我的想法是,故事能不能从一个角色跳到另一个角色上,中间又有关联,我想捕捉的是心理过程是怎样的。在<Slacker>中就是,你只能看到一个人几分钟的遭遇,试着去理解。但是有的观众,就能够仅仅依据这3、5分钟的情节,对这个人盖棺定论,让我很难认同。其实我们总是这样判断别人的,因为这就是我们能做的。
问:<Slacker>当时是一部很有争议性的电影,当时人们没看过这种电影,突然间这部电影就被称作“代表了新的一代人”。
答:是啊,当时感觉很突然、很疯狂。
问:在Huntsville,你的童年是怎样的?你对艺术感兴趣么?
答:我有2个姐姐,家里很有学术氛围,虽然不富裕,没有夏令营、度假什么的,但是教育和艺术很受重视。我妈妈画画,外公外婆也从事艺术工作。我们会去博物馆、电影院这种廉价的文化场所。爸爸周末会过来,带我去博物馆、动物园。他们重视我的内心成长。我从小就爱写东西,愿意讲述故事、展现角色。小学时就写剧本,有时会在学校表演。我在人物对话方面有天分,很小时就赢过一些短故事比赛。同时我也擅长体育运动,是校橄榄球队的四分卫,带着棒球奖学金进入的大学。在17岁时,我的愿望是能在大联盟打棒球,同时还能成为严肃的小说家,可惜2个愿望都失败了。
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对电影感兴趣的?
答:在20来岁的时候,但是在那个年代的德州东部,拍电影太困难、太昂贵了,不像现在用手机都能拍片,那时我还是在写故事、写剧本,花了一段时间我才意识到电影这种视觉媒体才是我的最爱,当时我就下定决心要拍电影,再也没回过头。
问:还记不记得是哪部电影让你有这种感觉?
答:不是哪一部特定的电影,而是我爱上了电影。有两种层次的电影,一种是能让你热爱上电影的电影,但那不是你有能力能拍出来的。在80年代早期我看过一些低成本的独立电影,比如John Sayles【约翰•塞尔斯,美国独立电影导演】的电影,比如<Chan Is Missing>【1982年上映,王颖导演】,看了很多当时上映的电影,还有一些外国影片。
问:你开车到奥斯丁去看这些电影?
答:不是,那时我已经搬到休斯顿了。大学还没毕业时,我就得到一个工作机会,当了2年半的海上采油工人,在钻井平台上工作攒钱,那是很棒的经历。
问:你会去海里采油?
答:是啊,乘坐直升飞机到钻井平台上,工作一、两个礼拜再回到岸上。
问:所以你可能一边想着特吕弗,另一边就在海上钻井。
答:回到岸上我工作时,我会去读书馆读书,读到中午就去看电影,慢慢就爱上了电影。
问:作为一个海上采油工人,你都做什么?
答:我负责处理井下安全阀【subsurface safety valve】。
问:会在水下?
答:不会,在平台上,把工具放到井下,井很深,但井口就在平台上。我是负责保证采油安全的,所以当我看到Deepwater Horizon【2010年的墨西哥湾漏油事故】时,我很震惊。你知道得犯多少错误才能发生那种规模的爆炸么?我的工作是维护安全阀,即使台风把平台吹倒,安全阀都会关上,确保不会爆炸。
问:这个工作很棒啊!
答:是啊,有人会问“这个工作危险么?”,我会说“不觉得啊,2年里只有一个新手送命,哈哈”。
问:他是怎么死的?
答:火灾。很可惜,他还是我认识的,直到现在我还能想起他。我有一个大学同学(我上了2年大学),他是社会学专业毕业,这个专业你能干什么,也只能像我一样先去采油,攒钱再考虑今后做什么。一开始我们不在一个钻井平台,然后我到了他的平台,他就讲起“你知道Jimmy么?火灾烧死了”,让我觉得很突然,就是那种大家都经历过的“你还活着、他却突然死了”的瞬间。
问:所以你在探索一个讲故事的新方式,在<Dazed and Confused>【年少轻狂,1993年上映,讲述1976年一群美国高中毕业生的无聊、混乱又疯狂的故事】里,当我看到这部片时,觉得剧情的细节很棒,也是一部年代片,而且反映的是我的时代,很多情节都让我感觉很熟悉。年轻人们开车到山上开派对。
答:是啊,70年代,摇滚年代。年轻人都能干些什么啊,当然是开车到处晃,扮酷,想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周末没人会在家。
问:McConaughey!【马修•麦康纳的第一部电影就是在这里演个配角】是你发现了他。
答:人们喜欢Wooderson【马修•麦康纳片中的角色】这种角色,因为每个镇里都有这种人。Matthew演得非常好。在试镜时,他就说“我不是这种人,但我了解这种人。”他完全融入了角色,大概22、23岁,装酷,瞎混,也许已经有工作了,但仍然和高中女生约会,因为他约不到同龄的女生,大学新生也许还会觉得你很酷,因为你有车,但你只能对年轻女生下手,一旦等到25岁这种人就没戏了。
问:这个片子是在哪儿选角的?
答:那时我生活在奥斯丁,麦康纳就是奥斯丁人,他是在德州大学学电影。
问:所以,可以说是你发现了他。
答:呃,我从来不这么认为。他的命运已经注定了,我只是恰巧在他刚起步时碰到他。
问:你们是朋友么?
答:是的,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
问:是因为都是德州人的关系么?
答:不知道啊,反正就是两个来自德州东部的人。从小并不认识,只是来自类似的小镇。你知道么?直到我们认识5年后,我和我爸聊天时才发现,我爸和他爸当年在同一个橄榄球队,打同一个位置,是在50年代初为休斯顿大学美洲狮队打防守后场【defensive end】,太有意思了。他爸爸在拍<Dazed and Confused>时就过时了,所以我从没见过他爸爸。我爸爸现在还在德州。我妈妈已经82岁了,还生活在Huntsville,我很幸运【父母健在】、很感激。
问:你说过拍电影改变了你的家庭人际关系,比如让自己的女儿来演你的电影。你和妈妈的情感关系后来怎么变化的?是原谅么?
答:是理解。你希望你能继承到父母最好的品质。我妈妈是个很有激情、有能力的人,也喜欢做掌控者。我爸爸是个很理性的人,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但是他们的婚姻只持续了10年,有了3个孩子。我喜欢爸爸的理性,我想也继承了一些。
问:他们之间相处得怎样?
答:还好,有一些疏离,但彼此从来没有恶意。在我20多岁时,他们大体上也算支持我,可能不太理解我在做什么,我中途退学去工作、看电影,其他朋友都变成律师、博士了,他们觉得我浪费了天分。直到我29岁第一部电影上映时,看到我的照片在报纸上,有影评评论这部电影时,他们才理解。我经历过那种不确定的阶段,所以我也同情那些20多岁的人,父母虽然对你有点儿失望,但是还是很支持,他们爱我这点我从来都不怀疑。
问:他们也无能为力。
答:当然,我也从来没向他们要过钱。所以,他们也控制不了我。只是鼓励我,爸爸会给些建议,比如“考虑考虑回学校上学啊”,妈妈会说“只要你不管我要钱,就算你不工作、不上学,你自己开心就行”,我妈妈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有些激进。
问:<Waking Life>【梦醒人生,动画剧情片,是首先完成真人拍摄后,再制作成动画,讲述一个青年学生在半梦半醒中,来到一座陌生的城市走街串巷,经历各种各样的神奇体验,仿佛穿梭于不同的梦中。】是2001年的事情了。
答:关于<Waking Life>,之前我构思了好多年,结构上有些像<Slacker>。事实上,如果你把这两部电影放到一起,我在<Slacker>刚开始的自白里描述的梦境,就是<Waking Life>。<Waking Life>的想法在我想拍电影之前就产生了,来源于我在高中时做的梦,是在一个奇怪的傍晚,不是嗑药引起的,也许是焦虑引起的,就是深深陷进去,醒不过来,但能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就像一直在寻找什么。直到真正醒来,浑身大汗,实际时间只过去了5分钟。这个梦我一直记得,后来我想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看了一些科学研究,关于轻度梦境,甚至和这个领域最顶尖的科学家交流过,学了很多关于脑科学的知识。对于我这个喜欢讲故事的人来说,这是个很好的故事载体。
问:而拍成动画,让你达到了目的。
答:没错,拍成真人片会觉得很无聊、很做作。当我看到一些在奥斯丁的朋友正在研究的动画技术,这么多年我想拍但没法拍成的想法,要是能拍成动画,就可行了。因为感觉上是真的,但很明显又是人为的,因为是画的嘛,这就是梦的感觉。在梦里,你会觉得是在现实,直到你醒来才意识到,“刚才怎么经历一战了”,或者“他不是10年前就死了么”,怎么在梦里就没意识到呢?
问:这么拍确实管用,你也要为此改剧本吧。
答:关于电影有一种观点我一直坚信,那就是——只要你的意图明确,观众会愿意跟着剧情走,只要你前后连贯、剧情清楚。事实上,虽然我的一些电影故事讲述方式也许比较特别,但我一直希望讲述一个清晰的故事,要直接表达,并不想拐弯抹角。我喜欢清晰的故事,我不喜欢刻意的复杂化,现实已经很复杂了,有话能不能直说?那种小聪明当然也可以很“高明”,但我不喜欢被人耍弄,仅仅是因为他们“能”。
问:再说一下,你拍的<Before Sunrise>、<Before Sunset>、<Before Midnight>【“爱在”三部曲,分别于1995年、2004年、2013年上映。第一部讲述了一对年轻人(美国男生、法国女生)在欧洲旅行时偶遇,相处了一天后分开;第二部、第三部分别又相隔9年】。我觉得你好像对时间流逝有着“变态”的执着,在你拍第一部<Before Sunrise>时你是打算要拍三部曲么?
答:没有。我大概比伊森和朱莉【男女主角Ethan Hawk和Julie Delpy】大十岁。我想拍一部关于两个年轻人心灵相通、彼此吸引的电影,确实是自传式的。
问:看上去有点儿像外国电影,你提到过特吕弗。
答:是啊,因为是在外国拍的。很欧洲式,像法国片,比如埃里克•侯麦的电影,两个人一直在交谈,没有什么事发生,爱情在空气中蔓延。
问:这就足够了!
答:是啊。作为一个电影人,这就是我的“诅咒”【什么都想拍成电影的职业病】。20多岁时,我在费城碰到一个女生,我们整晚在街上闲逛,一直聊天,甚至接吻了。思想碰撞,感觉很投机。谁知道是不是荷尔蒙在作祟,无所谓。就在当时我就告诉她,我要拍一部关于这段经历的电影。5年以后,我就真的拍了。【关于导演的这段亲身经历,请看
http://movie.douban.com/review/5998941/】
问:你当时说你想拍电影,是不是要亲她之前的台词,哈哈。
答:没有。我更像是Woody Allen导演的<Annie Hall>【1977年】那种,“咱们还是先亲了吧,然后再说别的”。
问:作为导演,你能拍你想拍的电影,甚至一些投资比较大的电影,比如< The School of Rock>【摇滚校园,2003年上映,讲述一个不成功的摇滚音乐人,阴错阳差来到中学教音乐,带领孩子们进入一个全新且乐趣无穷的摇滚世界。投资3500万美元,全球票房1.31亿美元】,赚了很多钱。
答:是啊,是挺赚钱。拍这部片的初衷并不是一定要很赚钱,我是想拍一部很酷的电影,和Jack Black【美国著名喜剧演员】、Mike White【该片编剧兼配角】一起。
问:是谁的主意?
答:是Mike White的想法,他认识Jack。他有个关于一帮孩子玩儿音乐的想法,剧本写完了需要导演,我就来了,来的正是时候,因为当时片子的剧情被制片厂改得过于刻意。我来了之后觉得基础已经有了,但是要往酷了拍,结局不一定非要比赛获胜,那就太刻意了,我要拍成自己觉得讲得通的电影。有很多片子,甚至不理解电影这种媒介的力量,情节设计过度,比如“为什么你应该关心这个角色呢?因为他的狗刚刚死了”,其实观众早就明白了,这叫做身份认同,你只要把一个人放到银幕上5分钟,大家就知道这是我们的英雄。你甚至可以塑造疯狂的主角,比如<Taxi Driver>【出租车司机,1976年上映,马丁•斯科塞斯导演】中的Travis Bickle【罗伯特•德尼罗在该片中饰演的男主角】,我很关心他,为什么?因为我很了解他,我看到他一直在夜间开出租车,感觉他心里很脆弱,是一个越战老兵,在写日记,但到后来你会觉得“这个人是疯子,他去枪击总统候选人,还杀了其他人”,下了旧约式的评判。他并不是一个好市民,对不对,但我们喜欢他。还有Tony Perkins在<Psycho>【惊魂记,1960年上映,希区柯克导演】演的角色,他杀完人后弃车,直到汽车完全陷入沙中,观众才会完全放心,希区柯克就是这么操控观众情感的。我们都站在了坏人这边,电影在身份认同方面是很有力量的,所以根本就不需要太多的背景交代,不用什么都解释清楚。有很多剧本的前二、三十页,都在解释、介绍,制片厂的要求都写明了“为什么我们要关心他”、“重要性在哪儿”,其实就应该直奔主题。
问:有很多烂片就是停不下来地不断解释。
答:是啊,因为它们只能这样。因此,我总是避免以情节设计为主,我会用与时间有关的结构去替代情节设计。因为这也是人们面对现实世界的方式。我会拍一部85分钟实时进行的、在巴黎走来走去的电影【指的是<Before Sunset>】,因为我今天真就是花了85分钟时间闲逛,结构上很容易实现,需要做的只是过程引人入胜、真实可信。
问:我刚想起来,关于<Boyhood>有趣的是,片子是关于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但有些情节会让你突然觉得,有坏事要发生了。
答:是啊,感觉很有趣,一开始我并没有意识到这点。直到影片首映,是在圣丹斯电影节,有1200名观众,片中演到儿童露营旅行的情节,孩子们在胡闹,往墙上扔刀、小火箭,我当时就能感觉到观众们很紧张,以为有人要出事了,其实才演了80分钟,刚到一半。这之前我们从来没有过这种设计,感觉很有趣。就是因为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你才愿意看电影。当你比编剧还聪明时,才是最不爽的,比如一些恐怖片,当你看着他们做蠢事时,就寻思“你就不能不开门么?”
问:我喜欢妈妈这个角色,她义无反顾地向前看,一直照顾着孩子,虽然自己有很多烦恼。她是个好母亲,也想要自己的生活。
答:是啊,和我家里很像,我妈妈就很少“回头看”,很少有自我反省。
问:那你有没有问过她,“当初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答:我很怕这么问,我不喜欢正面冲突。我的姐姐们问过,她们都哭作一团。直到当我们都长大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才会用不同的标准去评判父母,她们俩才意识到“当时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就像我前面提到的,迟到了一代人时间的理解。
问:你怎么理解你与母亲的关系?她对孙子辈会更友善么?
答:事情都自然而然地过去了。现实就是这样,这是我一贯的人生态度。你手上就这些牌,尽力而为,不要回头。
问:但你可是为此拍了2个多小时的电影,来宣泄那种情感。
答:是啊,是有一些儿时的伤痛,但我想所有人在现实世界中都会受伤。
问:片中的妈妈嫁给过的那个男人【酗酒、有暴力倾向的教授】,现实中你面对过这种人?
答:是的。
问:处在一种暴力的、吓人的生活环境中,当时你才10岁左右,会觉得很无助,因为另一边是你的亲生父亲,而这边却是一个陌生人。
答:就像灰姑娘与继母。突然间,有一个陌生的成年人走入你的生活,控制你,你会想“我没请你来,你也不是我爸爸,但是你却在我家”。
问:直到看了这部电影,我才真正理解到这种痛苦。
答:你只能去适应父母的生活。孩子们的适应能力是非常强的,你能读到关于街头流浪孩子的报道,“我们生活在高速公路下面的纸壳箱子里,杂货店那边有些纸壳箱子,等雨停之后我们就去拿”。就是努力地撑过去。
问:但很明显,你的父母还是能够保持足够的稳定,来抚养你们,你看你现在也事有所成。她也许很固执,也做过错误的选择,但她肯定也会保护你们。
答:是啊,我的姐姐们现在也不错。最终我们都熬过去了,不然又能怎样。
问:下面说<Fast Food Nation>【快餐帝国,2006年上映,改编自同名书籍的剧情片,揭露美国快餐业的黑幕】,我喜欢那本书,也很享受电影。一定很难处理,把这本书编成故事片。
答:是啊,我和Eric Schlosser【书作者】商量,这本书怎么拍成电影呢?是不是该拍成纪录片?事实上,后来真的有别人拍了一部纪录片,就是<Food, Inc.>【食品公司,2008年上映,Robert Kenner导演】,虽然没有完全根据<Fast Food Nation>这本书,但Eric也参与了该片。而我喜欢讲述故事、塑造角色,我想找演员,在非虚构的环境中让故事更加戏剧化,通过多个视角(比如管理层人员、移民工人、童工)去了解快餐业,这很有趣。
问:你自己觉得这部电影怎么样?
答:很有挑战性,我喜欢。<A Scanner Darkly>【黑暗扫描仪,2006年上映,和<Waking Life>一样,先真人拍摄,再改成动画。讲述不久的未来,毒品泛滥,基努•里维斯饰演的卧底探员也染上毒瘾,逐渐模糊了现实与虚幻间的界线】也几乎是同时上映的,现在回想起来,这两部都是那种黑暗、奇怪的片子,我想这与我当时的思想经历有关,那时正处在布什、切尼的时期。【21世纪】是一个很艰难的世纪,起码开端是,我为孩子们感到抱歉,还好我是成年人了。
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去奥斯丁的?
答:是在十几岁的时候,我去那儿拜访朋友。到俱乐部听音乐,在酒吧里能看到半裸女生到处跑,我就觉得生活在这儿也不错啊。当时奥斯丁的音乐圈很繁荣,但电影圈还很边缘化,虽然有一个电影学校。当我到那儿之后,引以为傲的是能伴随着那里的电影圈一起成长。
问:奥斯丁的电影圈子,是不是你创立的?
答:是啊,大概30年前。从1985年开始,我们放映一些平时看不到的电影,在营地或其他任何地方。我去和影院经理谈,“我想放这些片,咱们来分成”。我对电影充满激情,虽然当时也在筹拍自己的电影,但我觉得应该担负更高的使命,现在也仍在出力,提供补助金,主持观影活动,虽然现在再去不做底层工作了,比如写宣传、预定电影、搬东西什么的。在我20多岁时没拍出多少片子,但我确实成立了一个非盈利组织,持续运作到现在,还有一个200多个座位的影院,每天晚上都放电影,已经发放了大概150万美元的补助金给德州的电影人,我很自豪。
问:你们是如何发放补助金的?
答:我们有一个小组,他们会审查申请、作品。人是需要激励的,现在的文化环境不关心艺术,通常艺术家们(特别是年轻艺术家)很少能得到家庭资助,我自己就是这样,我得到了26000美元的补助金,才拍成<Slacker>。甚至比钱更重要的是,这表明家庭以外的世界在乎你,想要支持艺术家。因为现实对艺术家很残酷,我总觉得我们对此缺乏同情,比如在学校【艺术类专业】总是第一个被裁减的,就像是一个花边。但我一直认为,艺术、创造力能拯救我们,对人类灵魂、对文化很重要,我们现在太轻视艺术的价值了,仅仅是因为它在市场上无法盈利。这个世界现在是赢者通吃,资本家们甚至没有底线、颠倒黑白,一帮所谓的“精英分子”。
问:这种电影越来越少,所以才特别需要你这种人,激励像我们一样的年轻人,15岁大在外面闲逛时看到你拍的片,会说“这很酷啊,我也想这样。”
答:有些很年轻的观众看完<Boyhood>,会很激动得说“这和我的生活很像啊,让我想起我的爸爸妈妈”,我会觉得很欣慰,这就是我为之奋斗的瞬间,虽然相隔很远,但通过艺术得到共鸣。这让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是不错的,有我的一席之地。
问:你拍片的底线是什么?你有没有为钱拍过电影?
答:没有,没必要。我会尽量保持低成本。我拍的每一部电影,当时我都会觉得我才是拍这部片子最合适的人,甚至是<The School of Rock>。
问:我喜欢这部电影,我对这部片没意见。我想说的是<The Bad News Bears>【小熊成军,2005年上映,口碑不佳的商业片。讲述一个已经自甘堕落的职业棒球手,带领一支惨不忍睹的孩子球队的励志故事。】
答:就像<The School of Rock>一样,只有这两部电影我是中途才加入的。这就是电影业的现状【拉郎配】,无论我来不来,这两部片都会被拍出来,但我自认为是最合适的人选,我熟悉这种题材,在<The School of Rock>中Jack饰演的Dewey Finn就像是平行宇宙里的我,摇滚乐在我生命中又是那么重要,我女儿当时也是同样的年纪,我觉得我对5年级学生的情感很了解,所有条件得出一个结论:我是唯一最适合的。其实只要有其他人更适合,我就不回去拍。这些年我推掉过很多拍片邀约,因为觉得其他导演拍会更好。电影业里有很多的“拉郎配”,原创剧本、改编剧本、重拍等等,聪明的制作人、制片厂头头才能找对人选。<The School of Rock>就是Scott Ruttin【美国最有权势的制片人之一】怂恿我去拍,开始我没同意,后来他说服我“这会是一个很棒的创作经历”,事实证明他是对的。但当时我害怕,因为大家都听说过很多好莱坞悲剧故事。这两部电影对制片厂来说算是低成本片,但对我来说都是大片,成本3000万左右。当然,能享有这些资源确实很爽,我有50天的拍摄时间,而不是15天。
问:会有压力么?
答:没觉得,作为曾经的运动员,我从来不接受“压力”的说法。不会影响我,压力来自于个人选择,我把它看成是机会。我觉得可以把自己的工作方法带到制片厂级别电影的层面,坦率的说,拍摄制片厂级别喜剧是一个很大的挑战,我看过很多喜剧,看上去有趣,但很表面化,我觉得喜剧是一门精湛的艺术,要不断钻研、不断排练才会奏效。这两部的拍片过程当时都是很棒的经历,当然如果是现在,这两部片放到我面前我都不会去接,因为我在做别的。
问:“压力来自于个人选择”,这是你中学当运动员时学到的么?
答:是教练说的,一个聪明的教练。我最近才听说的,并不是当初我需要听到时听到的,呵呵。我拍了一个纪录片,关于Augie Garrido,他是德州大学的棒球队教练,是他说的,这部片叫<Inning by Inning: A Portrait of a Coach>【一局又一局:一个教练的故事,2008年】,他是NCAA【全国大学体育协会】历史上胜场最多的教练,但这还不是全部,他更像是一个禅宗大师,对比赛的隐喻有很多诠释,他就是个很酷的老头,
问:你也像是一个禅宗人士。
答:是啊,电影导演和球队教练很有共通点,都是发现别人的闪光点,努力将让他们的技艺更精湛,比如演员、作曲家、美术指导、服装设计指导等等,导演就像一个集权者,集合所有的创作能力,这本身就是一种能力。导演可能不如演员戏演得好,但要足够了解表演,对于其他电影元素也同理。
问:你在奥斯丁的电影项目里,有没有人脱颖而出的?
答:很多啊,每年的圣丹斯电影节都会有很多来自奥斯丁的独立长片,其中有不少都得到过补助金。
问:我喜欢你的新电影,这是全新的观影经历,也很高兴和你聊天。【暗示结束】
答:谢谢。可惜我们没有时间谈到Phil Lynott【巴西黑人与爱尔兰人混血,他于1969年在爱尔兰创建了Thin Lizzy摇滚乐队,是乐队主唱、词曲作者、贝司手】和Thin Lizzy乐队了。
问:当然有时间!【后面两个人聊摇滚乐才真正达到高潮,狂甩人名。完全脱离一问一答,主持人插话太过频繁,只能用{}表示插话】
答:他真是一个神奇的人,是个爱尔兰黑人,留个大蓬蓬头,哪个嗓音太独特了,{和任何人都不一样!},他写过的最好的一首歌之一叫<Still in Love With You>,是最美妙的情歌。
问:中学时你都喜欢哪些乐队?
答:刚上中学时听FM top40,喜欢主流的Lynyrd Skynyrd、Led Zeppelin、Aerosmith,到后来就是Zappa、Captain Beefheart。
问:我也是这样,刚开始会听主流shit【shit使用次数过多,不好翻,也不翻了,就是很爽、很屌的语气】,然后我碰到在唱片店工作的哥们儿,接触到David Bowie、The Residents。
答:你听没听说过Brian Eno?他的实验音乐。{那个时代得有人能拿出来这些shit啊!}是啊,谁能拥有<Evolution>这张唱片?在德州这个叫Huntsville的保守派小镇,能有一张叫<Evolution>的唱片,挑战他们的传统信仰,{Britt Daniel是不是这里人?Spoon乐队的主唱},他不是,他在来自一个叫Taylor的类似的小镇。就是朋友之间私下交流,“你听没听过这个、那个”,这种感觉很棒。现在的人都是在网上进行了,对不对?
问:现在你能在网上找到任何东西。但当时,你可能站在一个比你大的哥们儿面前,他们知道shit,很酷。
答:他们有品位,比你大十岁,他们经历过shit,他们有私藏的shit,{Beefheart那可是私藏shit,还有Zappa!}哦,你喜欢Zappa?!你听没听过XXX【没听出来】?是Zappa制作的唱片,产生了全新的摇滚分支,{OMG!我才刚刚开始听那个分支,到去年我才听了2年,你在青年时期就开始听Zappa了?},是啊,{你是不是很沉迷?}是啊,一旦喜欢上就沉迷进去了,我就是那种怪胎,呵呵。我小的时候,都听Beatles、Rolling Stones,{就像圣诞颂歌,到处都是,但一进到大学,有人给你听Brain Eno、The Residents,那些艺术摇滚,你会觉得WTF!}后来就演变到New Wave和Punky。{我是看着演变发生的,当时你已经不在高中了,我还在,你是什么时候高中毕业的?}79年,{我是81年,就是那几年,shit开始变化}。你知道么?我刚刚拍完一部电影,大概夏天或秋天上映,讲的是80年代,一群大学新生,听着Van Halen进入大学,然后去Disco舞厅追女孩儿,又去朋克俱乐部、乡村酒吧,最后去艺术派对听Talking Heads,{听上去很棒!哥们儿!}所有元素都摆在那儿,我会想,我到底喜欢什么?是朋克?是重金属?是新浪潮?{你知道Disco已经死亡了,对吧?}Disco逊毙了,但暗地里我对它的演变很惊讶,我试着向这些演员们解释,因为Disco流行时,他们这帮年轻人还没出生呢,我说“私下里,我喜欢Disco的一些节奏,但是作为摇滚死忠,绝不能公开承认,只能说它逊毙了”。{你现在可以承认啦,我现在也听Donna Summer}是啊,我现在也爱听这些,就像是重新发现,{我刚刚就下载了<Don't Leave Me This Way>,听那段贝斯节奏,嘟嘟嘟~~}Disco的作品大都很肤浅,是一次性音乐,通常是制作人主导的量产货,就像是最烂的那种说唱,根本不算艺术,歌词都非常简单,但就是有些节奏让你着迷。【说的不就是现在的种种神曲么?】
问:还是再讲讲这部新片吧,我很感兴趣,听上去讲的正好是我们这代人。我们不是80年代生人,也不是老的婴儿潮一代,当我们中学时,60年代末的风潮渐渐离去,Zeppelin崛起,但当我们到高中时,他们都已经过时了,突然间New Wave诞生了,Punk接踵而至。当我在高中时<Van Halen I>这张专辑诞生,这场音乐会可是必听的。后来我在新墨西哥州的大学工作,认识了一些艺术家,了解到艺术摇滚。我自己也讲过一个故事,讲的是我和哥们儿Dave,他有一台Firebird汽车,我带他参加大学派对,有个乐队在进行演奏艺术【performance art】,我已经见过世面了,但Dave当时肯定是开眼了。
答:大开眼界!这才是大学的真谛。{你新片的背景是不是类似?}只是想搞清楚自己是谁,还是有自传性质。当年我也是刚入大学,满是想法,与演员交流,参加戏剧社团,碰到同性恋(那之前我从来不认识同性恋,哇哦),但他们挺酷的啊,聪明、有创造力,全新的世界在展开,我无比兴奋,他们根本不关心赛前动员会【pep rally】、体育运动这种在中学占统治地位的话题,而是关心想法、艺术、活力、创造力,大家都18、9岁。
问:这部电影片名叫什么?
答:暂时叫<That's What I'm Talking About>。已经拍完了,现在刚开始剪辑,去年秋天刚好有空,拍了33天,有个很棒的演员群体,一群年轻人,可能你都不认识。
问:镜头拍得怎么样?
答:很棒。最后一天晚上,我们在一个朋克俱乐部拍的,我在奥斯丁本地找了一个很棒的朋克乐队叫Riverboat Gamblers,我问他们,能不能把Gilligan's Island【1964年的美国电视喜剧】的主题曲演奏成朋克摇滚?因为我记得80年代时有乐队这么演奏过,他们也照做了,刚开始还是情歌,然后节奏加快,最后非常棒!They nailed it!
问:我还记得自己大学毕业时,大概1986、87年,去奥斯丁看到一个乐队,被震撼到了!他们演奏了朋克摇滚版的<Rose of San Anton>,听了一次我就认为这是全世界最棒的歌曲!
答:哦,这首歌可是有原版的,{不!已经不存在了!开玩笑,其实Bob Wills唱的原版我也有},把过去的文化产品进行再利用,这种想法棒极了!你能把各种艺术形式捏合在一起,做出自己的东西。
问:我很期待这部片子!
答:我也是,这部片有点像是<Boyhood>的续集,<Boyhood>的结尾刚刚要去上大学。
问:是同一个男孩儿演的么?
答:不是,<Boyhood>的男孩儿更像是个艺术家,而新片的男主角是个体育棒子,棒球队员,但并不是那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类型。有一群男孩儿,他们一方面是好胜的混球,另一方面也很有趣、聪明。
问:很期待!哥们!谈得很爽!
答:是啊!很爽!
问:而且我们谈了Thin Lizzy!
答:是啊!Thin Lizzy!
其实我预想的还应该更深刻一点,而不只是时间匀称的堆积。然而一想到林克莱特在“Before Midnight”中对人生的看法(我们最终也只是经过),便觉得这样的举重若轻也没什么不对。至少无论现实中还是电影里,这个少年都像小树一样笔直的长大了。
很一般。除了那个时间噱头外,并无过人之处。当然一部电影有这样一个噱头可能也就够了。
这就是「美国电影」,而不是「好莱坞电影」。不过那么多给5星的……其实导演要是够长寿的话,还可以接着拍《青年时代》、《中年时代》,最后汇总成三部曲《光荣与梦想:美国人的时代》。
好吧,哥只能说自己的青少年和普通美国青少年完全不同。 另外母亲的角色实在让嘘唏,胜过儿子的角色。
林克莱特是电影节最具持久战能力的导演了吧。时间让小孩成长,让男神老去,看母亲的角色瘦了又胖,胖了又瘦,12年在3小时的电影中那么呈现出来的时候还真是有点残酷呢。
……小孩往后越长越像Ethan Hawke,谁负责的Cast简直是神
林克莱特能在琐碎叙事中捕捉隽永,拍的云淡风轻,没有心灵鸡汤,毫无做作油腻,全是平凡生活中真实的细腻,尽管不能像美国人那么有代入感,却也能感动于父亲的歌谣和母亲的落寞,并沉迷于能够通过这些moment来经历另一人生的电影魔力,导致四刷后依旧无法自拔。
亲爱的理查德同志,你这片,多找几个演员,仨月就拍好了
小男主简直斯嘉丽约翰逊亲儿子啊你们绝不觉得
justin bieber成长记录...
虽然过程不难看,但打着连拍12年的噱头,也只能拍出流水账了
简单与波澜不惊,去感受时间流逝。只有重新回顾整个故事,才会发现其中的精彩与奇妙,一如时间本身的魔力。就好像无需特效与化妆,角色却在不到三个小时里长大、变老。这一切的奇妙,都像影片最初的想法,压缩时间,留住时间的痕迹,从而去感受生命的奇妙。当男孩再次启程,不是结局,是新的开始……
昨天刚有记者抱怨自己青春很短,还要被各种无聊的漫长电影耽误生命,奉劝这些导演,自娱自乐的东西就留在家里自己看看玩吧。可今天林克莱特这部同样漫长(甚至长达12年)的电影,又让人体验到了电影的致命魅力。它甚至超越黎明日落午夜系列,超越米哈尔科夫的安娜,成为与7 UP并置的可泣生命。
这一刻抓住了我们,大本德河谷浓郁的晚霞中,那点题的一句话让故事隽永。倏然想起开始的时候男孩关于黄蜂的新发现,12年里母亲的头发长了剪短短了变长,父亲重新组建家庭开始认真生活,姐姐一点点变得矜持内敛少女心事如诗,而少年也长了痘痘胡子经历青春的悸动,甚至那个水管工都融入了这场时间旅程。
这样事无巨细流水账的拍法,不是蒙太奇的精神。
观影过程很轻松,不觉得160分钟漫长,生活中的琐碎片段日积月累,变成了长达12年的boyhood。厉害之处是展示了时间的力量,让其他关于成长的电影看起来只是过家家。不过话说回来,也并不觉得有那么神。
喜欢看《爱在》的人并不一定会喜欢看这部,略平淡,反高潮,2小时45分钟显得漫长,结尾10分钟最好。拍了12年,很难体会到时间的流失和生命的味道,感觉自己离这个世界好远,未能感同身受。但依然爱林克莱特、爱《爱在》系列,爱伊桑·霍克。
世界在流转,男孩在长大。跨越12年的拍摄让观众在两个多小时与这个家庭如此真切的一起成长。每次疲惫迷茫缺爱,还好有林克莱特让你重新启程。The moment seizes you. The moment is now.
mlgb!在柏林看片的!老子嫉妒你们!观影体验比去年的阿黛尔还要好! 电影是什么?是诗?是歌?回归本质,电影不就是用来记录时间的载体吗。理查德·林克莱特用了12年,就这样絮絮叨叨,就这样风轻云淡,道尽了电影最本质的魅力。短短三个小时,就经历了一个人的整个青春。10/10!
其实这部片大概会和我们心里所想的不太一样,但它琐碎的细节下面是精心的观察和剧作,贴合时事让影片只属于我们的年代(尤其佩服一些情节方面导演的远见!)。就像是纵向版的《年少轻狂》,把不同的青春经历集中在了一个普通(又不普通)的德州男孩身上。我们迷茫着,时间就这样过去了12年,或是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