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联生活周刊》前几天做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专题,从《狂飙》谈到《宇宙探索编辑部》,讨论关于“南方”在我们这个时代是如何被重新讲述的,在一系列“南方”为气氛背景的文艺作品持续努力下,南方文艺特定的形象,南方创作者特定的气息,已经成就了我们共同的认识和期待。 所以,陈翠梅导演的《野蛮人入侵》上映之前,我也对它有同样的期待,看过之后才发现,它不是那种“南方”电影,没有热带雨林,没有老虎斑纹,没有野兰花、茅草屋和停不了的雨,也没有晦暗不明的感情,它是干的,是燥的,是一个以戏仿类型片来搭建的类型片取向的作品。 陈翠梅导演多次明确表示,《野蛮人入侵》戏仿的是《谍影重重》,以至于她笑称自己是“抄袭”:“这次的动作场面设计其实主要依靠动作导演李添兴。模仿《谍影重重》的部分,几乎是每个镜头和动作都抄。其他原创打斗部分,基本上希望动作一气呵成。” 而在故事里,导演胡子杰找到女演员李圆满时,也明确而直接地说,自己要拍一部电影,这是一部动作片,《谍影重重》那样的动作片,海滩上的失忆女人,拳拳到肉的打斗,都是《谍影重重》的趣味,为此,需要女演员用一个月时间,去学习武术,学成什么样不要紧,但要知道动作的感觉和要领是什么。 武术教练对于动作要领和“就地取材”的解说,可以看做是对《谍影重重》这种古典动作片,或者极简式惊悚片的破解。 随着女主角的孩子失踪,故事很轻松也很轻巧地走进戏中戏,胡导演要拍的《谍影重重》,似乎变成了现实,《尼基塔》的一些情节元素,也悄悄混了进来。接受了短暂动作训练的李圆满,顺利地变成了自己要扮演的那个人,功夫高强,以一当十,似乎沉睡的记忆被唤醒了。是他们要拍摄的电影,帮她实现这一点的?还是我们正在观看的这部电影?帮她实现这一点的边界已经被模糊了。 重要的是,我们顺理成章地接受了一件事:这一切可以发生在电影里。这是我们看过的成百上千部电影和我们互相驯化的结果,所以,《野蛮人入侵》不但是建立在《谍影重重》基础上的,也是建立在成千上百部电影基础上的,是“电影可以如此”让这部电影可以轻松、轻巧和轻盈地得以成立。 轻盈太重要了,创作中的轻盈,就像发射火箭,有时候准备酝酿多时,送不到预定的轨道,有时候有若天助,顺利升空。在我看过的故事里,由真实进入虚拟世界,通常需要一个结界,这个结界或者是一个神异地带,或者是出神或者做梦,但《野蛮人入侵》完全没有这个设置,而是任由女主角直接走了进去。 等到观众反应过来,李圆满已成曲中人,作为观众的我们,也成了新观众。这一笔实在太轻盈了,轻盈到让人羡慕。这种轻盈建立在这个认识的基础上:“其实没有虚实真假。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电影。虚假里面的虚假,不会让本来的虚假变成真实。”故事里的负负,不会得正。 为了解救孩子,进入一个异常的世界,是很多故事常见的设置,《鬼域》《寂静岭《飓风营救》,已经有过多次尝试。但《野蛮人入侵》里的孩子,完全被工具化,一旦把故事送进轨道,就从此消失了,从导演的访谈里(讲述自己育儿的心得),我们可以看出,这并非前后失了照应,而是导演想要探讨一件事,一个女人,丢下母亲这个身份,还可能有什么身份?可以的,可以是特工、斗士,以及一切。 也就轻盈地带出一系列问题:人有没有可能清空自己固有的性格内容,变成另一个人?如果想要清空自己,用什么方式?清空自己的人,是破坏性的还是建设性的?他们的到来意味着什么?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为什么开始频繁思考“壳”“我”这些问题?陈翠梅导演的电影《野蛮人入侵》让我想到这些。 也就轻盈地引出那个话题,为什么是“野蛮人入侵”?来自陈翠梅导演读到的汉娜•阿伦特的一段话:“每一个小孩的诞生,都是一次野蛮人对这个文明社会的入侵。……一个小孩对立着社会,到底谁是野蛮人……后来比较是,所谓的文明社会,是对每个个体的侵占和控制。……我愿意做那个野蛮人。”就是说,如果电影内外,李圆满或者陈翠梅,都应该摆脱这种侵占和控制,轻盈地走进任何被视为神异的世界。 去豆瓣翻了一下导演的读书清单,王小波、米兰•昆德拉、加缪、卡夫卡、张爱玲、金庸、阿加莎•克里斯蒂……从电影里到电影外,从访谈到书单,一条心路历程,逻辑清楚,表里如一,干净利落。这样的导演和电影,我都喜欢。
第一次听说《野蛮人入侵》,是在两年前的上海电影节,当时它是大热之一,最后获得了评委会大奖。时隔两年,在竞争激烈的暑期档上映,本片目前却仅收获了67万的票房。
实际上,与许多观众的预期不同的是,这并不是一部平淡晦涩、难以理解的文艺片,而是一部光看外表就已足够好看的“混类型片”。
导演陈翠梅在片中运用了元电影的“戏中戏”形式,将动作片、悬疑片的类型元素融入角色的生活日常,并在其中发掘出不少反类型的、具有“破坏性”的颠覆创意。那些令人会心一笑的幽默时刻,则让影片变成了一场妙趣横生的与观众的对话。
影片以马来西亚知名女星李圆满(由陈翠梅自演)艰难的带娃一幕开启。李圆满曾是顶尖的一线演员,却因婚育而暂停事业。直到婚姻破裂、离婚后成为单亲母亲,她才终于试图找回自己的事业。为此,她决定在好友导演的“东南亚版《谍影重重》”中饰演女主,重返影坛。
在“带娃进组”的第一天,她就发现这是个巨大的挑战。为达成“不用替身全程真打”的宣传噱头,李圆满被拉到了当地的武打俱乐部进行艰苦的武术训练。在一个月习武的过程中,她逐步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同时事态却发生巨变——她被迫要求与前夫祖力亚搭档演出,拒绝后儿子宇宙又在街头被人绑架……
电影后半段,我们能看到这个不准备出演动作片的女演员,却把自己的生活过成了不断武打与逃亡的动作片,直至更突然的反转降临。
《野蛮人入侵》的情节冲突、戏剧张力,一直围绕着“野蛮人”、“入侵”这两个词做文章。
其一,入侵李圆满生命的野蛮人是她的儿子。
片中引用了汉娜·阿伦特的名言:“每个小孩的诞生,都是一次野蛮人对这个文明社会的入侵”。年幼无知、没有规则意识的小孩,未经社会驯化,几乎能第一时间在每个场景里制造混乱。尤其宇宙突然失踪的一段戏,足以见得小孩对母亲生命的“入侵”,甚至成为其生活中最不可控的因素。
每个父母的人生,都分“带娃前”与“带娃后”。立业、成家、带娃、育儿,每个环节都充斥艰辛。即使像陈导这样年少成名的导演,亦不例外。她如此分享道:“怀孕生产后,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困境:身体变成了一片废墟,健忘又疲惫,工作被小孩干扰,电影计划不断延后,最终取消。小孩三岁前,我都活得狼狈不堪。成为母亲后,我才发现作为女人的各种不平等待遇。这是我创作《野蛮人入侵》这部电影的起源。”
近十年无长片作品的原因、育儿时遭遇的困境,构成了《野蛮人入侵》的创作表层。
从李圆满的视角,影片不断展露出她作为一个母亲,对儿子细致入微的关心、孤注一掷的营救。但“母爱”绝非影片的讨论重点,重点反向在于儿子对她事业与生活的干扰,两者付出关系的不对等。有孩子后,李圆满更加迷茫于自己的个体认同。这是相较于大部分母子关系的电影,鲜少被拍摄出的内容。
借李圆满之口,陈导输出了自己对于社会强加给女性“母亲”身份枷锁的思考:“孩子不是我的作品。母亲只是孩子来到世界的通道,类似于某种更高级的3D打印机。”李圆满在怀孕时遭受到了异样的眼光,就连陌生人都会触碰她的肚子。未出世的孩子成了怀孕女性的“代言人”与“母亲”身份的赋予者,反而伤害到了她作为个体的独立存在。
其二,野蛮人是作为女星的李圆满从未接触过的那些人,同时也是她自己。
武术俱乐部的教练与同伴,街边与山林里的佛教师傅,绑走孩子的罪犯,来自缅甸的偷渡客。他们不由分说地入侵到李圆满的生命中,赋予她全新的行为与身份动机:零基础学武的落魄女星、想重新掌控自己人生的迷茫者、身手不错但仍被暴虐的打女、抹除记忆与社会身份的难民。
李圆满的人生,因为不断地被这些不常规的野蛮人入侵,让她感受到生理上的疼痛与心理上的刺激,迫使她本能地去寻找自己是谁。
片中,李圆满不解“自我”为何物,被教练当面打了三拳。每一拳教练都会问上一个问题:“是谁在挨打、是谁在痛、是谁在躲”。意识到“自我”是自己身体本能反应的此刻,她才知道武术的本质,是用心去相信自己的身体,再用身体去表达自己。通过不断用身体去感知生活中遇到的一切,使之成为身体性的经验。人这具身体经历的当下、所做的反应,即是“自我”。
尼采关于权力意志与身体间关系的解读,也许能解释佛教师傅对李圆满说的那句“身体不是灵魂的监狱,灵魂才是束缚身体的囚笼”。他认为,权力意志集中体现了身体与意志的同一关系,其并不先于身体,而是揭示出在身体及其行动中爆发出的生命力。
相比于那些一遍遍强调灵魂比外在身体更重要的电影,《野蛮人入侵》给出了一种反向理解的可能:也许我们的身体与意志是同一的,且身体才是我们接触、感知这个世界的源点。
不谈职业、姓名、性别、身份,你到底是谁?最后,李圆满戏中的角色,同时也是李圆满自己理解到:野蛮人即是她自己。她经历的武术学习、形形色色的“野蛮人”,逼迫自己在反复自问中意识到了“自我”,而这个自我是不为社会规范所容纳的。如陈导所言:“所谓的文明社会,是对每个个体的侵占和控制。而我想做那个‘不文明’的野蛮人。”
其三,野蛮人是电影制作本身,也是电影采取的“戏中戏”形式。
在片场,导演、导演背后的监制与制片人、塞钱入组的演员、前夫祖力亚、“戏中戏”里的剧情设计,对李圆满来说都是一场接一场的入侵。围绕一部电影是被如何制作而出的,电影刻画出了片场的诸多变化,以及李圆满不断被冲击的尴尬境地。我们在情感上与她产生共鸣的同时,电影与生活之间的界限也开始变得模糊。
李圆满在寻儿时被壮汉猛击头部,落水后失忆并陷入巨大的威胁之中。这整段都是戏仿自《谍影重重》,马特·达蒙饰演的患有极端记忆丧失的男主角杰森·伯恩,试图在逃避情报局追杀的同时发掘自己的真实身份。
所以我们看到,李圆满在失忆后,已经回想不起自己有个儿子。她体验的是与阿南(前夫祖力亚)惊心动魄的爱情,又迅速随着阿南的被杀而返回现实的片场。
这是对李圆满现实生活(离婚、无法妥善带娃)的投射,同时也是通过电影完成一次设想:如果你在电影中,被剥离李圆满这个社会身份,失去了孩子与前夫的记忆,成为没有身份的人,你感受到的“自我”是什么?
这也是影片在开篇点到、又在结尾回扣的内核:“年轻时电影是一切,年老时一切是电影。”宫本武藏借用刺眼的阳光,在与年轻人比武时获得胜利,因为他已把生活中的一切视作为剑。导演戏称自己也如此,电影不再是自己最重要的事物,生活本身才是。与之相对的,生活成了电影的驱动器。
《野蛮人入侵》最出彩的一点就在于此。它不是一部直白告诉你何为“戏”、何为“戏中戏”,将界限鲜明划分的元电影。它弥散掉现实与虚构的边界,一如阿萨亚斯的《迷离劫》与黑泽清的《第七码》。因为电影从来都是我们可以短暂离开现实、离开自我身份的艺术形式。陈导没有把拍电影这件事放在多重要的位置,而是把拍电影的过程、自己的生活与习得,视为“一切是电影”。
“戏中戏”仿佛真实发生,又在部分细节中让你感受到它的不合理,直至最后的突然揭晓。观看时,你也许还能大致分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戏;但在看完后,反而发觉全程都看似散落、实则黏连在一起,完全无法分开叙述。所有的一切,都是角色自我剖析的心理片段,被呈现在银幕之上。
陈导的野心很大,她通过身体探索“自我”,引向一场心理的剖析之旅,唤起的是对于社会与个体关系的思考。同时又处理得很轻,如果不以上述解读去观影,你完全可以当它是一部打破既定类型定式的“混类型片”,直观上感受到怪异、有趣,就已足矣。
无论是被前者所打动,还是因后者而回味,它都堪称是一部放在院线环境中,够异色、够不同的作品。也希望在排片不多的当下,能有更多人别错过它。
不认为本片是一部成功的元电影。反类型策略也好、女性叙事也好、迷影梗也好,都是要服务主题的。影片分成前后两部分。前面筹备戏,解构动作片/展示女性困境/展开身体觉醒三个叙事目标在叠套中进行,完成得很好。前夫与僧人也为后面留下了伏笔。影片后半部滑入实拍,进入随意,收尾强硬。对应上半部,要完成的三个叙事目标:解构爱情片/推动身份困境/完成从身体到精神的救赎。由于试图不让观众在“扮演”中分辨“生活”与“演戏”,前两个叙事目标一再被搁置,叠套边际不清晰,以至于三个目标都没有达成。特别是第三个目标涉及到本片的主题,结尾试图强行放入了两段水上行走的镜像画面,草草收尾。
“身体不是思想的监狱,思想却是身体的监狱”——这一主题的确很适用于本片的叙事策略。但是不是有了好的策略就真的能在影像实践中完成一个深刻的主题。后半部分需要解决的问题,远比前半部分复杂、有难度,但是影片却没有真正去面对。女性借由学功夫开启了身体觉醒后,怎么重新看待爱情、自己的母亲身份以及自己在世上的行走身份,这不是要影片给出一个故事结尾,而是要提供一种精神境界。没有就只能强行结尾了。非常遗憾。
作为元电影,本片涉及三层叙事关系的叠套:影片中女主与导演要拍的电影、女主的人生进程以及女导演的现实生活。可惜影片也只完成了一半。这也许是此片不能彻底达成叙事目标的原因。
如果此片交给瓦尔达,她一定会毫无保留。
陈翠梅导演说,她在影片中提出的问题不是“我是谁?”而是“‘自己’是什么?”
第一部分:女主角一个单身妈妈带着孩子,打算去拍电影,她经常被调皮捣蛋到处乱跑的儿子折腾得团团转;导演让她为了演电影而去习武,她无奈之下同意了,练习过程中被师父和其他学员残酷地“吊打”,她遍体鳞伤,在回家路上遇到修行的僧人,递给她一本书:《是谁拖着尸体在走路——净弘法师》
这个阶段,是她“任人摆布”的阶段。
第二部分:习武的时候,她问师父:“自己是什么?”师父重重打了她几拳。问她:“痛的是谁?”“躲的是谁?”“闪的是谁?”
在她的儿子遭遇绑架,她去和匪徒搏斗,习武过程中的躲避和攻击形成了习惯性记忆,为的就是在遇到危险时保全自己,生存下去。
“自己”就是本我,身体本身。
第三部分:她被人打晕,沿海漂流到马来西亚,醒来发现自己失去了记忆。
醒来之后认识的男人拍了她的照片在网络上搜索:“没有找到关于你的任何讯息,看来你的资料被有人故意抹去了。”
“我是缅甸难民吗?”“我会很多国语言,那么我是间谍吗?”“我身上有一个写着宇宙两个字的纹身,这代表着什么呢?”
不说姓名,不说职业,不说关系,你是谁?
导演试图说服女主角和她打死不相往来的前夫合拍电影,“你能不能,重新爱上他一次?”
她一开始决绝地说“不可能,有他就没有我。”而后来,电影告诉了我们或许真的可以:在“戏中戏”的戏中,是当她被迫失去了所有记忆的时候,在“戏中戏”的戏外,是她从“自己”中跳脱了出来,放下了自我,也放下了爱恨情仇,沉浸在戏中角色的时候。
第四部分:
当导演“cut”之后,我们才明白,这一切都是虚构的。“戏中戏”的最后一个镜头,是女主角在海面上行走。她仿佛找到了答案。
真的明白了吗?没有人敢说自己真正地明白。于是,最后又多了一个cut,导演自己,在海面上舞剑。回应了电影一开头导演讲的宫本武藏的故事:年轻人眼里,剑是一切,而在宫本武藏眼里,一切都是剑。电影也是一样,年轻的时候,电影是一切,而现在,一切都是电影。
一切都是电影。
让我想到了佛家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看完电影,伤感而又平静。
进入电影,她忘记了自己是谁:不记得名字、不知道身份,也不知从何来,要到何处去。她在这个世界变成了空白,成为“消失的女人”。但她因此似乎获得额外的才能:会讲中文、马来语、英语、缅甸语、越南语、泰语……还有一身功夫,不仅可以保护自己,还能保护她人。
而在此前的生活中,她很清楚自己是谁——她是女人,与几十个男人恋爱过,每个都爱;她是母亲,生了一个男孩,把他叫做“宇宙”;她是明星,演技超绝,缅甸难民、越南新娘等都不在话下……当然还有其他身份及因此获得的关注和荣誉。
唯有进到电影,她不再知道自己是谁。但正是在遗忘的过程中,她找到了自己。这难道不是一个悖论?“我”如同那个伟大的谜——时间,当我们不思考的时候,都清楚它是什么,一旦思考又都模糊了。“我”正是万般谜题的根源,被名字、身份、名誉、财富等一切捆绑一起,妨碍了人找到自己。
“我是谁”的问题始终萦绕在女主的生活与影戏中。电影给出了三条解决路径。生子是其一:因为怀孕,人们注意到她的存在,上前摸她的肚子;习武是其二:“诚实地面对自己”,李小龙深谙武术与生活之道,武术便是返璞归真,在对危险的防御中调动身体机能;演戏是其三,进入角色、诠释角色、成为角色,在另一个名字、身份中扮演他人。
这三条途径都有相同的逻辑,即对自我的遗忘:母亲把注意力全部投注在孩子身上,他就是“宇宙”,自我于此消失;在习武的过程中,身体被重新调动动物本能,“我”在功夫动作中消失;在表演中,通过扮演另一个角色,演员需要彻底清空自己,来承接他者假想的经验。
“我”不能被定义,不能去寻找。一旦被赋予任何名字、身份、荣誉……它便消失了。“我”只会在不找时到来……你如何能拖着尸体生活?泰米尔高僧道出了真相,人类将生活变成了生存,肉体变成了行尸走肉。跟随高僧的指引,女主角通过打坐、静观……找到了自我。修行的本质就在于回归空无。
“我”本是空无,从无中来,到无中去。这里显现出一个悖论,即唯有主动放弃自我的意志,人才能找到自己。习武如此,演戏如此,冥想同样如此。在打斗中,在表演中,在打坐中,身体在动与静的本真状态间,清空着自我意志,吸纳着万物,“空故纳万境”。
我们本就是无限的圆满、无限的存在。如何能被定义为一个名字、几种身份、多个称谓……一旦被定义,“我”便消失了。如戏的人生,要拿出演戏的本事。活着就如同扮演电影中的角色,凭空创造,又凭空消失。活着是一场体验,如何好好地生活则是一门艺术。
上影节没去,一直比较期待。在First做开幕片看了,观感挺不错的,不沉闷不做作。叙事很有设计,前半段的“筹备”与后半段的“文本”互为对照,形成了更复杂迷人的叙事结构。
最为惊喜的是影片营造了某种身体的在场和触觉的感知,小罗看完很赞叹,他说影片使他通感到强烈的触感知觉,比如挨打时鼻子流出血和手指上爬行的蚂蚁。作为视听艺术的电影,能唤醒观众对触觉或者嗅觉的感知其实是一件很高级的事。而我却更加鲜明地体验到“身体”的在场,西方哲学传统中,在身体与意识的二元对立里,身体总是被轻视和忽略的一方。这其实存在巨大的误解和偏颇。而在观影过程中,我产生了强烈的系统训练身体的原始冲动。自律和流汗真的能带来更加纯粹的快乐,而随之产生的形体美和健康体魄似乎都已经是副产品了。
“身体不是思想的监狱,思想却是身体的监狱”很值得琢磨,导演说是福柯的身体理论著作中的原话。
映后导演谈到了关于元电影(关于电影的电影)的问题,她坦然自己并不关心电影,而是更关心自己。但作为职业电影人,在创作中刻意忽略和规避电影的存在其实是某种虚伪。所以她不避讳谈电影,但更加还是作为自我表达的手段。元电影是形式,自我表达才是内核。
Q&A导演承认自己最喜欢的导演是洪尚秀,这也解释了电影形式上的某种相似性,但不论从内核和叙事甚至性别视角,陈翠梅都具有了自己的风格。
“年轻人把剑看作一切,宫本武藏却把一切看作剑。”
孩子是入侵身体的野蛮人,所谓母体只是一台3D打印机。寻找的不是孩子,而是“自己的宇宙”。概念很喜欢,观影过程也很享受,但后半部像拍着拍着忘了原本想拍什么……就结束了。(看了导演的访谈有点儿明白为什么前后落差了,她感受到的限制主要来自母亲身份,所以一旦进入电影,一切又都是剑了。)导演果然不是演员,可以当演员,但演不了演员,眼神和状态一看就不是演员XD;男主好像李国修……
前三分之二太好看了,影迷会无数次会心一笑的那种好看。接吻的地方我就开始充满疑惑并烦躁了,为什么还不喊卡,俩演员的情感关系不用展开交代了吗?之后,以玄的意味走到了最后。
以为是讲身体政治身份认同甚至还有些许政治隐喻,第二幕百无聊赖看得晕晕乎乎的动作戏随着一声cut变成结构超强的元电影,还是洪尚秀那种。看完发现故事简介写得太好!
3.5;“我们是在拍洪尚秀电影吗”虽说是调侃,但的确可见某些玩味结构的意图;私心将之切为三段——日常现实的俗事琐事围绕,身处功夫训练的逐渐沉浸,以及钻入「电影」后的天人合一(三段的缝合很有意思),一切都验证了那句“以前,电影就是一切。到了現在,一切都是电影。”三段都以「身份认同」为探讨核心,乍看不怎么新鲜的概念/迷影梗,在略微古怪甚而诡异且携有反讽幽默的走向中,女性对情感、育儿、性别/社会角色归属、自我定位及展望等一系列深层问题,慢慢褪去外界喧嚣的标签、抛掉庸常事件的黏附,在身体势能的爆发中体悟到师傅说的“认识你自己”,并最终能在暮色中沉浸冥想,影像帮助其实现心灵的凌波微步。
一部许久未见的、令人振奋的武侠片——关于身体潜能的压抑激发与内心秩序的崩塌修复。电流(现代科技)与海浪(原始自然)声的合奏,撕掉性别、民族、国籍、婚姻的标签,重新确认人生的羁绊来自何处。我们正在拍The Bourne Identity吗?不,我们拍的是On the Beach at Night Alone,来自经验以外的镜花水月,和黄粱一梦。
上海错过,来西宁补上,FIRST开幕片。成本100万,陈翠梅自编自导自演,关于拍电影的电影。这几年好像类似作品尤其多,这部的融合方式我还蛮喜欢的,前半段洪尚秀式的闲聊、训练,后半段无缝转入“东南亚版谍影重重”,最后打破第四面墙,导演出来,已经离婚的男女主演恢复了各自身份,然后又来一段,以为出戏了,结果还是在戏里。呼应了前半段那个宫本武藏“一切都是剑”的故事,从前电影是一切,现在一切都是电影,比情诗那种好得多。敬佩导演亲自上阵、练功夫的勇气,不过毕竟不如专业演员,瞪眼睛、抽鼻子、抿嘴之类的本人微表情有点多了。
碟中谍,戏中戏,迷影梗,吐槽大会,摄影机不要停!从哪里入戏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切都是电影,电影就是一切!
8.5 #SIFF#12 可以说是类型的翻滚吗?这么有趣多类型揉合下,仍然保持女性主义主题表达而不跑题也是够厉害了,女主从一开始就被赋予了母亲的身份,接下来就是离婚的女人,男导演的慕斯,男教练的学生,她的身份一直在丰富,而自我却在在消失。在戏中戏那一段,失去记忆的她才新掌握自己,有趣的是,当戏中戏框架即将露出的时候,女主虽然从脱离了她不被定义的身份,但是视角却是反凝视的,随后,她身边没有导演,前夫,孩子,她只有她自己,和她自己的选择。
请不到合适的嘉宾可以不请,提不出问题的观众可以不问,宁愿听导演一个人讲60分钟也不想听无关跑题的嘉宾和卖弄学识的观众发言
谍影死忠粉直呼内行,如果看全了陈翠梅的短片,观看本片将更加乐趣无穷。
#SIFF24#「以前电影就是一切,现在一切都是电影」,洪尚秀式的宫本武藏,又借以碟中谍式的自我迷失表述电影与自己的关系。时常调侃「电影」又反复认证「自己」,那些藏匿在表象下的,那些可以后期处理的,观众见不到的“穿帮”也不过是现实与电影间的介质。生活混入影像,不着段落痕迹,入戏出戏,一切无痕。
买票请陈思诚来看,让他哭晕在厕所。
我必须承认,这些豆瓣短评,我看了又看,心里窃喜。真的很高兴朋友们享受那个观影过程。故事也就一个老掉牙故事,情节更是明目张胆地抄袭,主题更没什么了。但是你观看的时候,老是会打破一些想法。写的时候,想的是“破”这个字。破坏的破。看到最后,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SIFF2021 宫本武藏故事是全片的寓言。元电影的框架下,戏中戏展开,失忆女主第二次爱上读克尔凯郭尔和德勒兹、穿着菲利普·迪克《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T恤的Julliard。到结尾,宗教意味浓重的『行于水上』与Make-believe的电影似乎成了一回事。
所有所谓环形结构戏中戏,都是服务于野蛮人这三个字。孩子是野蛮人,资本是野蛮人,功夫拳头是野蛮人,野蛮人一定会在你生命里出现的,因为它是为了让你痛的,而痛是为了让你重新知道自己是什么的。就像突然迎面的拳头,能让你知道是谁提醒你要躲闪,那个才是真的自己,而不是什么母亲,导演,离异的女人。所以,思想是身体的监狱还是身体是思想的监狱,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最后你选择了红药丸还是蓝药丸。
类型片+文艺片的一次探索,放在今年FIRST开幕,本身就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四个章节过渡顺畅,关于野蛮的解读,可以跟着曾经抑或现在的疼痛去寻找答案。导演给青年创作者的建议是:1.宁愿去做一个有趣的失败,不要去做一个标准的成功。2.不要听别人的劝导或者建议,自己想做的就去碰一碰,千奇百怪的错误要比千篇一律的成功有趣的多。
上一次听到“灵魂是肉体的囚牢”还是看福柯的《规训与惩罚》,身体有无限可能但被思想禁锢了,比如圆满在尝试新角色前总会先自我否定,比如觉得要尽母亲的职责无法承受长时间训练,比如排斥和前夫一起演戏,有些是社会的规训,有些是情感的漩涡,都困着自我难以前行,尤其是用结婚生育过气影后的经历来凸显女性在社会中遭受的思想桎梏。女主进入训练后逐渐拿回对身体的控制,失忆段落更是将思想的禁锢清除到极致,忘记姓名、职业、家人亲友等,只有最直接的身体反应,在思想清零的状态下再去询问我是谁。不过戏中戏似乎也不再执着我是谁,短暂的爱情火花之后爱人被杀,再次失去所有的圆满来到寺庙,老和尚给出红蓝药丸,一起修行打坐、融于自然,就此走入空无也不是不行。反过来看现实,片场里女主静静站在忙碌的众人之后,或许通过沉默说明了些什么。
马来迷离劫
@2021SIFF.简介文案很吸引人,顺便调侃了一把洪尚秀和谍影重重,也提高了期待值...Do androids dream of electric sheep?电影什么时候开始的?早就开始了...比摄影机不要停多出一点人生况味;不知道自己是谁,所以相信AI,让AI去找自己,穿着袈裟的师父都在问,红药丸还是蓝药丸?后半场武打太僵硬了,导演的表情迷惑得让人迷惑...到底是寻找自己还是感受自己?原来女主演就是导演本人
从第一幕就知道它应该是《摄影机不要停》那种虚实相生,后来它突然变成了洪尚秀,之后它又变成了“摔跤吧妈妈”,再之后它按照“承诺”变成《谍影重重》,最后它又奔向了《塔利》。但它谁也不是,就是它自己,对一切电影轻松地戏仿,又悄悄地逃逸,借用每一个壳,还了自己的魂。它到处都是梗,迷影的梗、电影圈的梗,但它并不砌门槛,这些梗即便注意不到,观众也能照样顺畅地进入故事,它既有作者性,又有服务感,既开放又自我,既隽永又戏谑,既松弛又凝重。现在的院线片能让人好奇的越来越少了,成熟的不令人好奇,青涩的不令人好奇,好的不令人好奇,连烂都烂不到令人好奇。这真悲哀。而这部电影就是令人好奇的电影,是真的还属于电影的电影,不是一个行活,不是一个“项目”,它是电影本身应该的样子。